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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6-11 09:39:05

我是大梁最尊贵的长宁公主,为两国邦交嫁给冷面战神沈铮。

三年来他连我的房门都未踏进半步。

今日我递上和离书:“将军,我与柳琴师两情相悦。”

他当场捏碎了玉扳指:“让他滚来见我!”

当夜柳琴师被绑进军营,将军红着眼逼他弹《凤求凰》。

“弹!弹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第二天沈铮抱着琴来找我,指尖全是血痕:

“你要听曲...我学便是。”

1 冷宫囚心

深秋的镇北将军府,寒气总是比宫里的冷泉殿更刺骨,直往骨头缝里钻。

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又恼人的沙沙声。我,萧明玉,大梁最尊贵的长宁公主,此刻却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金丝雀,独坐窗前。指尖拂过案上那架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焦尾琴。琴是好琴,价值连城,是我十里红妆里最风雅的一件陪嫁。可惜,它在这里,和我一样,不过是这冰冷府邸里一件蒙尘的摆设,无声地诉说着三年的死寂。

“殿下,”侍女青黛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将那个无比熟悉的锦盒轻轻放在桌上,“将军…又将您的生辰礼,原封不动地送回书房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躺着那枚我费尽心思寻来的羊脂玉扳指。月前送出时,我心底竟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希冀,想着他常年握缰执剑,或许能用得上。如今看来,那丝绦都未曾解开过,冰冷地嘲笑着我的自作多情,就像他对我那扇永远紧闭的心门。

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冰凉得像窗外的风。三年了。

整整三年。

三年前,北境狄戎的铁蹄踏碎了边关的安宁,也踏碎了我如花似锦的人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邦交稳固”,为了安抚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镇国公府沈家,我这个父皇曾经捧在手心的明珠,成了最合适的祭品。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不过是盛大葬礼的序曲,将我送进了这座比北境风雪更冷硬的镇北将军府牢笼。

我的夫君,大梁赫赫有名的“玉面修罗”,镇北将军沈铮。大婚之夜,他一身玄色劲装,带着战场未散的浓重煞气踏入洞房。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扫过我一身繁复的嫁衣,凤冠霞帔,没有惊艳,没有喜悦,只有冰封般的审视和刻入骨髓的疏离。他说:“公主殿下,沈家乃臣子,不敢僭越。前朝尚有军务未决,殿下请自便。” 然后,他转身,玄色的衣角决绝地消失在门外,也彻底带走了这桩婚姻最后一丝虚伪的暖意,只留下满室冰冷的红烛和我一身的僵硬。

三年了。他戍守苦寒北境,偶尔回京,也只在前院书房或城外军营盘桓。偌大的将军府,我像个透明人。府中狭路相逢,他躬身行礼,唤一声“殿下”,姿态无可挑剔,恭敬得如同面对龙椅上的父皇,眼神却冷得能瞬间冻结三月的桃花溪。我试过亲手熬汤羹送去书房,他客气道谢,转头便赏给了亲兵;我寻来边疆的风物志、奇石,想与他闲谈几句,他沉默以对,目光只落在冰冷的舆图上;我换上精心挑选的衣裙,他视若无睹;我沏的茶,他从未留意过是滚烫还是温凉。

心,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冰冷客套中,一寸寸凉透,冻硬,最后凝成一块深埋心底、再也捂不热的顽石。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早已麻木。

直到那天。

老夫人,我的婆母,那位向来端庄矜持的国公夫人,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关切”踏入了我的冷泉院。她端坐上首,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小腹。

“公主嫁入沈家,转眼也三年了。” 她开口,声音温和,却字字如冰锥,“铮儿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子嗣之事,关乎沈家血脉传承,更是国本所系。公主贤淑,想必也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掐进掌心。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老身知公主金枝玉叶,身子矜贵。只是这开枝散叶,乃是妇道本分。为免将军膝下空虚,也免公主背负‘无所出’之名,老身已为铮儿相看了几位宜室宜家的良家子,皆是温婉知礼,好生养的…”

后面的话,我已听不真切。耳边嗡嗡作响,只有“无所出”、“良家子”这几个字在反复撞击我的耳膜。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全身!无所出?哈哈,真是天大的讽刺!一个从未碰过妻子的丈夫,一个将妻子视作空气的夫君,我拿什么去“有所出”?这顶污名扣下来,竟如此理所当然!原来在这冰冷的沈府,我不仅是个摆设,还是个需要被替代的、不合格的摆设!

老夫人满意地离开了,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贤德”气息。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心口却像有团火在烧,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青黛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够了。真的够了。

萧明玉,你是大梁最骄傲的长宁公主,不是这金丝笼里一件可以被随意替换的旧物,一个承载污名维系权力的符号!这冰冷的牢笼,这无望的婚姻,这强加的屈辱…我要统统斩断!

我要自由。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用最不堪的名声去换取!

“青黛,”我猛地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破釜沉舟的清明,声音斩钉截铁,“递帖子,请城南的柳清弦先生过府一趟。就说…本宫近日心绪郁结难平,想听他抚一曲《清心咒》。” 柳清弦,京城第一琴师,清雅高洁,声名远播。唯有他,才能让这“红杏出墙”的借口,显得有几分可信。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最锋利也最屈辱的刀刃。

2 血染和离

七日后的晚膳时分,天难得放晴,阳光却吝啬暖意,空气依旧料峭刺骨。

沈铮奉旨回京述职,按规矩,今晚需在府中用膳。这是我精心挑选的时机。鱼死网破,就在今夜。

膳厅里,气氛比屋外更冷。珍馐佳肴冒着氤氲热气,侍立的丫鬟们却屏息凝神,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生怕惊扰了这冰封的死寂。沈铮端坐主位,一身墨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却也愈发显得冷硬如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沉默地用着膳,姿态优雅却带着军人的利落迅捷,仿佛眼前不是家宴,而是在军营里例行公事地吞咽军粮。

我坐在下首,味同嚼蜡。这张俊美却永远覆着寒霜的脸,看了三年,早已麻木,心湖掀不起一丝波澜。老夫人那日的话语,如同毒藤缠绕在心间,时刻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我放下银箸,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突兀地炸开,像投入冰湖的石子。

他抬眸,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向我,带着惯常的、毫无温度的询问,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时机到了。

“将军,”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努力维持着长宁公主应有的尊贵与疏离,心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我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那份早已备好、几乎被我的体温捂热的文书,双手递至他面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铮的目光落在文书上。当“和离书”三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眼帘时,他执箸的手猛地一顿!骨节瞬间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降临,周围的丫鬟们脸色煞白,头垂得更低。

他缓缓放下银箸,动作慢得像是被冻结了时间,每一帧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他接过那份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猛地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第一次如此锐利、如此专注地锁住我,不再是看一件摆设,而是像要穿透我的皮囊,直视我灵魂深处!声音低沉,带着冰层下极力压抑的、汹涌的暗流:“公主所求,是何缘由?”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生生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来了。我迎上他那双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我冻结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依旧维持着那份强装的平静。我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在心底演练过千百遍、浸透了老夫人羞辱的话语,清晰而缓慢地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掷向那堵隔绝了我们三年的冰墙:

“将军明鉴。你我姻缘,始于国事,本非良配。三载光阴,将军戍边辛劳,妾身深居府中,形同陌路,徒增怨怼。” 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老夫人那句“无所出”在眼前闪过,屈辱感如毒蛇噬心,声音却异常清晰,“今妾…心另有所属,已逾礼法。此等污名,不敢玷辱将军清誉门楣。恳请将军成全,赐妾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压抑和屈辱都宣泄出去。

“心另有所属?”沈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像琴弦骤然崩断!“逾礼法?” 他猛地展开和离书,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几行字,当“城南柳琴师,柳清弦”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映入他眼帘时——

轰!

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炸开!不再是冰冷的威压,而是如同火山喷发前地动山摇的毁灭前兆!他握着文书的手背青筋如虬龙般暴起,另一只手下意识狠狠攥紧了腰间——那枚他常年佩戴、象征身份与力量的极品墨玉扳指!

“柳!清!弦?!” 他几乎是嘶吼出这个名字,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背叛的剧痛,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身下那坚硬无比的紫檀木椅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一声清脆刺耳、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他掌中那枚坚硬的墨玉扳指,竟在他那足以捏碎顽石的巨大握力下,瞬间崩裂开来!锋利的碎片如同刀片,深深刺入他宽厚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他的指缝、沿着他紧握的拳头,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洇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红梅!

他却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如同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远古凶兽,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你与他…两情相悦?!” 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狠狠摩擦,充满了被背叛的剧痛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震得脑中一片空白!我预想过他的震怒、鄙夷、冰冷的嘲讽,甚至他可能为了面子立刻签字放我自由。却独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般…近乎崩溃的失态!那赤红的双眼里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暴怒之外,我竟似乎在那片血色的深渊里,捕捉到了一丝…恐慌?一丝深不见底的…受伤?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维持镇定。我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点头,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还请将军成全。”

“成全?”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愤怒。他猛地一步跨到我面前!浓重的血腥气和那几乎要将我碾碎的迫人威压瞬间将我笼罩!赤红的眼死死锁住我,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那你让他滚!立刻跟他断绝!你们之间那些腌臜事,扯上本将军作甚?想用这等下作名头来逼我就范?!” 他口不择言,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发颤,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狂躁,“定是那等卑劣小人,用些淫词艳曲蛊惑于你!休想!只要本将军一日不在这和离书上落印画押,他柳清弦就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奸夫!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做梦!你休想离开!”

我彻底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的空白!这…这完全打败了我对这位冰山将军的所有认知!眼前这个如同困兽般咆哮、眼神凶狠偏执、甚至带着点委屈控诉的男人是谁?这还是那个视我如无物、冰冷如铁石的沈铮吗?巨大的荒谬感和铺天盖地的困惑让我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难以置信:

“沈铮!你清醒一点!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心照不宣!不过是一场为了边境安宁、为了朝堂制衡的政治联姻!一场冰冷的交易!你视我如无物三年,如今我自请下堂,还你清净,你…你何必如此?!何必装出这副被背叛的模样?!”

“联姻?交易?” 这两个词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而狂暴的脑海。他眼中的血色骤然更浓,痛苦、混乱、暴戾,还有一丝…被我话语刺伤的狼狈和难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毁灭性的风暴。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复杂得如同万丈深渊,有执拗,有受伤,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维持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猛地拂袖转身,带起一阵裹挟着浓重血腥味和怒火的狂风,留下那句咬牙切齿、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命令:

“来人!备马!去城南柳家琴舍!”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裹挟着雷霆万钧怒火的黑色飓风,冲出了死寂得如同坟墓的膳厅。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脚下仿佛生了根。看着地上那刺目的、尚未凝固的血迹和碎裂的墨玉残片,听着远处传来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急促马蹄声,心,彻底乱了方寸,沉入一片从未有过的迷茫与惊涛骇浪之中。

3 冰弦血叩

那一夜,我几乎睁眼到天明。

窗外风声呜咽,像极了我纷乱的心绪。青黛打探来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柳先生…被沈铮亲率精锐亲兵,以“蛊惑公主”之罪,粗暴地绑去了城外军营!至今未归!

震惊、担忧、愤怒…种种情绪在我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撕裂。震惊于沈铮竟真敢如此无法无天,视王法如无物!担忧柳清弦那等清雅高洁、不染尘埃的琴师,如何承受军营的粗暴与羞辱?愤怒于他的专横跋扈,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和一种隐隐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膳厅里他那失控的咆哮、赤红的双眼、捏碎的扳指、滴落的鲜血,还有那句咬牙切齿的“野男人”、“做梦去吧”…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如同烙印。那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与他三年来视我如空气的冰冷,形成了最尖锐、最荒谬的对比,在我心底那片冻结的冰湖上,砸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政治联姻…一场交易…他为何如此在意?如此…失态?” 这个疑问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难道这三年的冷漠,并非全然无情?难道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强行用“臣子本分”解释的蛛丝马迹…书房角落里,我无意遗落的一方旧帕,竟一直被他收在暗格里?我偶感风寒时,第二日清晨总会出现的那碗恰好对症的、来自宫中的秘药,难道不是巧合?她书房案头,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本崭新的、显然无人翻动过的琴谱…还有,老夫人施压后,他回府时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阴郁…这些碎片,此刻在沈铮这惊天动地的“疯”操作下,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带着灼人的温度,冲击着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

天蒙蒙亮,寒意料峭。我心神不宁,披衣走到空旷的庭院中。深秋的清晨,花木凋零,一片萧瑟死寂。我裹紧了披风,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院角那架蒙尘的焦尾琴上,心绪如同那飘零的落叶,无处着落。

就在这时,沉重的、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庭院的寂静。

那脚步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循声望去。

逆着初升的、带着寒意的灰白晨光,一个高大挺拔却透着浓浓颓唐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口。

是沈铮。

他依旧穿着昨夜那身玄色常服,上面沾染的点点血迹已经凝固成暗沉的褐色,像干涸的泪痕。朝服未换,风尘仆仆,显然一夜未归。他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脸色苍白憔悴得近乎透明,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风霜和彻夜未眠的、濒临崩溃的疲惫。然而,最刺目的不是这些,而是他怀中紧紧抱着的东西——

一张名贵的七弦琴!琴身是上好的桐木,琴尾有焦痕,古朴典雅,价值不菲,甚至不逊于我的焦尾。但此刻,那光洁的琴身上,赫然印着几枚斑驳的、暗红色的指印!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眼夺目,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和不祥的气息。那是…血。

他一步步走进庭院,脚步沉重得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晨光终于吝啬地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尚未褪尽的血丝和浓重的乌青。那眼神里,没有了昨夜的狂暴和杀意,只剩下深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一种近乎狼狈的倔强,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期盼?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动作僵硬而笨拙,仿佛怀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仿佛那琴有千钧重。他极其小心地将怀中那张沾着他血迹的琴,放在了冰凉的石桌面上。动作轻柔得与他周身散发的颓败和伤痕格格不入。

然后,在我震惊得无法呼吸、几乎要失语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骨节分明,宽大有力,本应是一双令人望而生畏、掌控千军万马的将军之手。可此刻,那双手却惨不忍睹!右手掌心被碎裂的扳指割破的伤口只用一条被血浸透的布条草草包扎着,暗红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更触目惊心的是十根手指的指尖!左手三指,右手四指,皆被粗糙的布条紧紧缠绕包裹着。然而,那布条根本掩盖不住不断渗出的新鲜血迹,有些地方甚至被血浸透成了深褐色,黏连着皮肉。新伤叠着旧茧,还有被琴弦反复割裂的、深可见肉的痕迹,一片狼藉,血肉模糊!指尖的布条边缘,甚至能看到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

他像是展示某种献祭般的罪证,将这对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固执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举到了我的面前。他避开了我震惊到失焦的目光,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视线死死地、固执地胶着在自己那双惨烈的手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仿佛要将所有的骄傲、尊严和难以言说的痛楚都狠狠吞咽下去,才能挤出那沙哑干涩、带着一夜未眠的嘶哑和一种近乎委屈的执拗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沉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殿下…不是爱听《凤求凰》么?”

他顿了顿,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急促,仿佛接下来的话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和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轻了些,却更显出一种笨拙到令人心碎的可怜与固执:

“你要听曲…”

他抬起那双血痕斑斑、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笨拙而徒劳地、虚虚按在冰冷的、沾着他自己暗红血迹的琴弦之上。指尖包裹的渗血布条在清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刺眼、格外脆弱。

“…我学便是。”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

寒风卷过庭院,吹落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如同叹息。初升的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薄云,吝啬地洒下几缕淡金色的光晕,恰好落在石桌旁,落在他低垂的、写满疲惫与执拗的侧脸,落在他那双惨烈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手上,也落在他面前那张染着他心血的琴上。

我彻底怔在原地。

像被一道无声却撼天动地的惊雷劈中,灵魂都在剧烈地震颤,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看着他指尖刺目的、尚未干涸的、属于他的血迹;看着琴身上那斑驳的、如同烙印般的暗红指印;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颊上,那强装的镇定下掩藏不住的慌乱、脆弱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孤注一掷;再联想到昨夜军营里那荒谬绝伦的“逼弹《凤求凰》”,联想到这三年来所有的冰冷疏离与眼前这笨拙到极致、也惨烈炽热到极致的对比……

原来如此。

那三年来冻彻心扉的冰山,并非无情。

那拒人千里的冷漠之下,是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熔岩。

那沉默寡言、冰冷如铁的表象背后,藏着一个笨拙到不会表达、只会在绝望中用最惨烈、最笨拙方式去证明心意的…傻子!一个用自己血肉去叩响冰弦的傻子!

什么政治联姻?什么冰冷交易?

这个男人,在用他的骄傲、他的鲜血、他所有的狼狈和痛楚,无声地嘶吼着一个被冰封了三年的、滚烫到足以灼伤灵魂的真相。

一滴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冲破了我的所有伪装和心头的坚冰堡垒,顺着我冰凉的面颊,悄然滑落。我没有说话,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尘埃。

我只是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抬起手。

不是去碰那张冰冷的、染血的琴。

而是用自己微凉而干净的指尖,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试探地,触碰了一下他缠着渗血布条的、因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食指指尖。

指尖相触的瞬间。

一股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电流,带着他指尖滚烫的温度和铁锈般的血腥气,猛地窜过我的指尖,直抵心脏!我浑身一颤。

他高大的身躯更是猛地一震!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他倏然抬眸,赤红未退的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无措,以及一种近乎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不敢置信的狂喜!那层覆盖了三年的、坚硬的、冰冷的壳,在这一触之下,无声地碎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了内里柔软而滚烫的血肉。

晨光熹微,温柔地笼罩着我们。空气中那凝固了三年、冰冷厚重的壁垒,在这一刻,无声地碎裂、消融。我指尖下,是他带着伤痕与滚烫温度的血肉。而我眼中,是他再也无法掩饰的、笨拙而炽热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心。冰弦已叩,血染的情愫,终于穿透了重重迷雾,抵达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4 暖春破冰

指尖相触的滚烫与震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淹没了我们。

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将我席卷,而我指尖沾染的、属于他的温热与血腥,则像烙印般刻入我的灵魂。那层隔绝了三年的坚冰,在血与泪的灼烧下,轰然坍塌。

“你…” 他喉结剧烈滚动,嘶哑的嗓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低唤,“明玉…”

不再是冰冷的“殿下”。是我的名字。从他干裂的唇间唤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珍重和小心翼翼。

心尖猛地一酸,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双手,声音哽咽:“沈铮…你的手…还有柳先生…”

“柳清弦无事!”他急急打断我,像是生怕我误会更深,语速快得有些慌乱,“天一亮就放他回去了!我…我只是…只是想让他教你喜欢的曲子…” 他笨拙地解释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我,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和紧张,“军营里…我逼他弹了一夜的《凤求凰》…可那曲子…太难…” 他低头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指尖,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懊恼,“我学不会…怎么也学不会…” 那语气,竟带着一丝委屈。

看着他像个做错事又极力想弥补的孩子,看着他为学一曲而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慌乱和在乎…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怨恨、冰冷,在这一刻,如同春日消融的雪水,汹涌地漫上心头,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滚烫的酸软所取代。

“傻子…”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第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谁要听你弹琴了?谁要听《凤求凰》了?” 我伸出手,不是碰琴,而是颤抖着、极其轻柔地覆上他那只受伤稍轻的左手手背,避开狰狞的伤口,只感受他肌肤下灼热的温度和有力的脉搏。

他浑身剧震,反手猛地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让我吃痛,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瞬间逼近,他另一只染血的手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捧住了我的脸颊,拇指笨拙地、带着细微的颤抖,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他的额头抵上我的,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热情潮。

“明玉…” 他再次低唤,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烙印,“别走…不准走…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绝望后的祈求,如同宣誓。

我闭上眼,泪水滑落,却不再冰冷。心湖深处冻结的坚冰彻底消融,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暖流。我微微仰头,迎向他灼热的目光,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又仿佛等待了千年。

带着他唇间清冽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带着我泪水的咸涩,带着彼此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心跳。不再是冰冷的疏离,而是压抑了太久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炽热、狂野、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他的吻笨拙而强势,像攻城略地的将军,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却又在触碰到我微微颤抖的唇瓣时,流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珍视。唇齿呼吸交缠,所有的委屈、误解、冰冷的隔阂,都在这个滚烫的吻中被焚烧殆尽,只留下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渴望与共鸣。

他打横将我抱起,动作带着失而复得的急切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我埋首在他染血的衣襟前,听着他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任由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的、冰冷的婚房。

红烛高燃,映照着满室流光溢彩的喜庆,仿佛时光倒流回三年前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新婚之夜。

衣衫如同褪去的冰甲,一件件滑落在地。他滚烫的指尖带着薄茧和伤痕,小心翼翼地抚过我微凉的肌肤,每一次触碰都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肩头、胸膛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无声诉说着战场的残酷,此刻却成了最滚烫的勋章。我微凉的指尖抚上那些凸起的疤痕,感受到他肌肉瞬间的绷紧和压抑的喘息。

“疼吗?”我轻声问,声音带着情动后的微哑。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赤红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欲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不及想你时…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低语,滚烫的吻再次落下,沿着我的颈项一路向下,点燃燎原之火。

红烛摇曳,映照着帐内交缠的身影。他将我紧紧拥在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滚烫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强有力的心跳如同最安心的鼓点。他染血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一遍遍抚过我汗湿的鬓角,流连在我平坦的小腹上,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初为人夫的笨拙期待。

“明玉…” 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廓,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浓得化不开的满足,“给我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不再是老夫人的压力,而是源自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我转过身,埋首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圆满。冰封的将军府,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春天。

5 双喜临门

浓情蜜意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将迟来的春天酿得格外醉人。

沈铮仿佛变了一个人。冰冷的面具彻底卸下,那双总是寒星般的眸子,如今看向我时,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和宠溺,如同融化的春水。他依旧忙碌于军务,但回府的脚步变得急切。书房不再是禁地,他会强硬地将我抱坐在膝上批阅公文,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偶尔落下一个灼热的吻。那架染血的琴被他珍重地收了起来,却开始笨拙地、一遍遍用他缠着纱布的手练习着最简单的音阶,只因为我曾无意说了一句“想听你弹”。

婆母的刁难再未出现。沈铮以雷霆手段肃清了府中对她通风报信的耳目,并亲自去了国公府一趟。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老夫人再未踏入将军府一步,连带着那些“良家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握着我的手,眼神坚定:“我的妻,只有你一个。从前是,今后更是。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月余后,清晨。

我伏在妆台前干呕不止,胃里翻江倒海。青黛忧心忡忡地递上温水,眼中却闪烁着惊喜的光。沈铮刚下早朝,一身朝服未换,风一般卷进来,看到我苍白的脸色,立刻变了神色,紧张地将我搂入怀中:“怎么了?可是昨夜着凉了?” 他温热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试探温度。

太医很快被请来。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凝神诊脉,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沈铮在一旁紧握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医,紧张得如同面临千军万马。

半晌,太医收回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起身对着沈铮和我深深一揖:“恭喜将军,贺喜公主!公主这是喜脉!滑脉如珠走盘,强健有力,只是…” 他顿了顿,又细细感受了一下,脸上惊喜更甚,“只是这脉象…颇为奇特,似乎…不止一个胎心搏动!依老朽看,公主极有可能是…双喜临门,一胞双胎之象啊!”

“喜脉?双胎?!” 沈铮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摇晃,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瞪得溜圆,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他看看太医,又猛地低头看向我依旧平坦的小腹,仿佛那里藏着稀世珍宝。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想碰又不敢碰,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一时失语,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一遍遍地确认:“真的?明玉…是真的?我们有孩子了?还是…两个?”

我抚上小腹,感受着那里孕育的新生命,一种奇妙的暖流瞬间溢满全身。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像个大男孩的冷面将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即将为人父的傻气,所有的羞涩都被甜蜜取代。我笑着点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是纯粹的幸福。

“好!好!好!” 沈铮连说三个“好”字,猛地将我打横抱起,在屋子里激动地转了好几圈,朗声大笑,笑声震得窗棂都在轻颤,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压抑和此刻的狂喜都宣泄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滚烫的唇重重地印在我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落在我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声音带着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温柔:

“明玉…谢谢你…我们有家了…真正的家。”

他宽厚温暖的大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珍重地覆上我的小腹,仿佛在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儿们打招呼。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暖地洒进来,照亮了他英俊脸庞上毫不掩饰的幸福光芒,也照亮了我们崭新而充满希望的未来。冰弦已暖,血指叩开的不止是心门,更是通往圆满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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