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寒玉刺骨。玄铁锁链摩擦着早已磨烂的腕骨,发出沉闷的呜咽。鬼医手中那管特制的银器,冰冷地抵上她心口陈年叠加的狰狞疤痕。
“呃啊——!” 银管刺入的瞬间,剧痛尚未席卷,体内的子蛊已先一步狂暴!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心脏内疯狂穿刺、搅动,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惨叫都成了破碎的气音。滚烫的心头血汩汩流入玉碗,每一滴都带着生命被活剐的颤栗。
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囚衣,身体在寒玉床上痉挛反弓,像一条离水的鱼。十年,整整一百二十次。她涣散的瞳孔映着不远处那抹玄黑的身影——幽冥殿主沈厌。他负手而立,眸中是淬了毒的寒冰,看着她濒死的惨状,薄唇轻启,字字诛心:
“第十年,第九十九次。记住这痛,云漪,这是你欠我的血债,永生永世,用命来还。” 他接过那碗犹带她体温的鲜血,一饮而尽。她的命,不过是他续命的药引,饲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狱里。
01
我还记得那天是个晴朗的午后。
师兄在药圃里采摘当归,白色的长衫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
我蹲在他身边整理药材,偷偷看他专注的侧脸。
“云漪,这株当归的根须还嫩,再过三日采摘最好。”
他的声音很轻,像山间的清风。
我点头应是,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想着他昨夜为了救治山下的孩子,一夜未眠的样子。
想着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人都放在自己前面。
“师兄,你累不累呀?”
“不累。”他转过头看我,眼里有笑意,“有你帮忙,什么都不累。”
我的脸瞬间烫起来,低头继续整理药材。
那时候的神医谷,真的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只有师兄偶尔的轻笑声。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夜里,一切都变了。
火光冲天的时候,我正在药房里研制新的药方。
外面传来喊杀声,很嘈杂,很恐怖。
师兄冲进来,脸色苍白。
“快走,带上最重要的药典。”
“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拉着我往后山跑。
身后的神医谷在燃烧,那些我熟悉的房屋,那些珍贵的药材,都在火焰中扭曲变形。
谷主爷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喊着什么。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师兄的手很冷,握得我很疼。
我们跑到半山腰的时候,那些黑衣人追上来了。
他们的刀很快,师兄挡在我前面,白色的衣襟很快被血浸透。
“师兄!”
“别过来。”他的声音有些哑,“云漪,你先走。”
“我不走。”
那些人围上来,为首的那个笑得很难听。
“沈厌,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灭我神医谷?”
“无冤无仇?”那人冷笑,“你忘了三年前的事?”
师兄愣了一下,“什么三年前?”
但那些人已经不再说话,刀光剑影中,师兄被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划中。
伤口不深,但毒很烈。
我看见师兄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碧落黄泉。”他轻声说了四个字,语气里有绝望。
我知道这种毒。
一种无解的毒。
那些人走了,留下满山的火光和两个绝望的人。
师兄靠在石头上,呼吸越来越微弱。
我跪在他身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师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手指冰凉。
“云漪,我可能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
“听我说。”他的声音很轻,“神医谷没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摇头,摇得很用力。
这不是结局。
这绝对不是结局。
我不会让师兄死的。
“师兄,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02
我握着匕首的手在发抖。
师兄就躺在我面前,脸色青紫得吓人,胸膛起伏越来越微弱。碧落黄泉的毒已经扩散到他的心脉,再不想办法,最多半个时辰他就没救了。
“蚀心蛊。”我咬着牙念出这三个字。
师父的古籍里记载过这种禁术,我偷偷看过,当时还觉得写得太过凶险,像是瞎编的。现在才知道,这世上真有这样以命换命的邪术。
母蛊引毒,子蛊分痛。两人生死相连,从此两体一命。
我看着师兄苍白的唇,心一横,决定冒险一试。
“师兄,对不起。”
匕首划开我的胸口时,疼痛瞬间席卷全身。血流得很快,顺着伤口往下淌,滴在地上的声音特别清晰。我用颤抖的手蘸了蘸自己的心头血,又划开师兄的胸膛。
他皱了皱眉,没有醒。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呛得我想吐。我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开始念蛊术的咒语。古怪的音节从我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喉咙里。
母蛊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黑虫,在我掌心蠕动着,恶心得我头皮发麻。我闭着眼把它放进师兄的伤口里,黑虫钻进去的瞬间,师兄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轮到子蛊了。
小小的银虫子爬在我胸前,冰凉刺骨。我深吸一口气,让它钻进我的血肉里。
那种疼痛没法形容。
就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心脏,又像被人用烙铁在胸口画符。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蛊虫进入身体后开始游走,我能感觉到它们在血管里蠕动,在内脏间穿梭。恶心,疼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全部混在一起冲击着我的神经。
师兄的脸色开始好转。
青紫色慢慢褪去,呼吸也渐渐平稳。母蛊正在吞噬他体内的毒素,碧落黄泉遇到更强的毒物,反而被压制住了。
我瘫坐在地上,胸口的伤还在流血。子蛊在我体内安家落户,我能感觉到它正在适应新的环境。以后我们就是一体的了,它疼我疼,它死我死。
师兄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他看见我胸前的血迹,脸色瞬间变了。
“云漪,你做了什么?”
我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
“师兄,你活下来就好。”
“你用了什么法子救我?”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扶住他。
我不敢说实话。不敢告诉他我们现在生死相连,不敢说我体内有个随时会要我命的东西。
“一种解毒的秘法,师父教过我的。”
师兄盯着我看了很久,眼里有怀疑,有心疼,还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云漪,你救了我,可我却保护不好你。”
03
一年后!
今天我是在一个破庙里醒来的。
身上的伤口还在发疼,子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体内搅动一番,疼得我蜷缩成一团。
外面下着雨,雨水顺着破瓦片滴到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撑着墙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里养伤,靠着从山上采的野菜勉强填肚子。
子蛊让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候连站稳都困难。虽然师兄误解我和仇人一伙的,从此与我反目。
但我还活着,师兄也还活着。
母蛊和子蛊的联系让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状态,虽然微弱,但确实还在跳动。
脚步声从庙外传来,很重,还有马蹄声。
我赶紧躲到佛像后面,透过缝隙往外看。
一群黑衣人冲进庙里,为首的那个我认识,是师兄。
但他变了。
原本温润的脸上满是冷峻,眼里没有一丝我熟悉的温和。
“找到了。”
他的声音比冬天的风还要冷。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背后拽了出来。
玄铁链的重量压在手腕上,冰冷刺骨。
师兄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让我浑身发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仇人。
“师兄,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手指收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贱人。”
他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每个音节都带着恨意。
“是你下的蛊?还是你主子下的?”
我张嘴想解释,但嗓子被掐得发不出声音。
子蛊在这时候偏偏又开始搅动,疼得我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师兄看见我的反应,手松了些。
“装什么装?蛊虫噬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凑近我,声音压得很低。
“你的命,从今往后,是我的刑具。”
我想告诉他真相,想说是我救了他,想说我们现在生死相连。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的眼神太陌生了,陌生得让我害怕。
而且就算我说了,他会信吗?
“带走。”
师兄直起身子,转身就走。
那些黑衣人拖着我跟在后面,玄铁链在地上拖拽,发出刺耳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
我被塞进一个黑色的马车里,车厢很小,几乎转不开身。
马车开动的时候颠簸得厉害,我的头撞在车壁上,疼得眼冒金星。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来。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
车门打开,刺眼的火光涌进来。
我被拖下马车,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宫殿。
宫殿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幽冥殿”三个大字。
字是用鲜红色写的,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师兄站在台阶上等着,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奇怪袍子的人。
其中一个老头走上前来,围着我转了一圈。
“就是她?”
“就是她。”师兄的回答很简短。
老头点点头,“子蛊确实在她体内,而且已经和她的血脉完全融合。”
“每月月圆之夜取她心头血三滴,可压制母蛊噬心之痛。”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沉。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蚀心蛊的事,早就计划好了要用我来为师兄压制痛苦。
而我,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工具。
“带到地宫去。”
师兄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连看都不再看我一眼。
地宫在幽冥殿的最深处,要通过无数条狭窄的通道才能到达。
越往下走,温度越低,到最后几乎要结冰了。
最深处是一间石室,中央放着一张寒玉床。
寒玉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整个石室都被照得阴森可怖。
我被推到寒玉床边,手腕上的玄铁链被固定在床头。
链子不长,我只能在床边活动很小的范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带我来的人说完就走了,石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整个石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寒玉的冷气透过衣服渗到骨头里,我蜷缩在床边,抱着双臂想要取暖。
子蛊又开始疼了,一阵一阵的,像有人在心脏上拧刀子。
我咬着牙忍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门又开了。
师兄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把小刀,还有一个白玉碗。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我。
“伸出手。”
04
银管刺入胸口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不只是皮肉被撕裂,而是连同灵魂一起被碾碎。
鬼医的手很稳,银管精准地扎进心脏附近的穴位。
血开始往外涌,鲜红的血液顺着银管流进白玉碗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子蛊感受到血液的流失,瞬间暴动起来。
那东西在我体内疯狂地扭动,撕咬着血管和内脏。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反弓,脊椎几乎要折断,眼球凸出,血丝爬满眼白。
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嘶鸣,听起来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衣服贴在皮肤上黏腻难受。
“够了。”
师兄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鬼医拔出银管,我整个人瘫在寒玉床上抽搐。
胸口的血洞还在往外渗血,疼得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师兄端起那碗心头血,血液还冒着热气。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血液入喉的瞬间,我感觉到母蛊的反应。
它在师兄体内安静下来,不再噬咬他的心脉。
而我这边的子蛊也慢慢平息,但身体已经疼得麻木了。
师兄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蜷缩在床上,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浑身发抖。
“记住这痛。”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风。
“这是你欠神医谷的。”
“欠师父的。”
“欠我的。”
每说一句话,他的眼中就多一分恨意。
那种恨意太纯粹了,纯粹得让我绝望。
曾经那个温柔的师兄,那个会为了山下孩子彻夜不眠的师兄,彻底不见了。
“师兄。”
我张嘴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
他没有听见,或者说,不想听见。
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三个字。
他脚步停住,但没有回头。
“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我救了你。”
“是我救了你。”
师兄的肩膀僵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眼中的恨意更浓了。
“救我?”
他冷笑一声。
“你下蛊控制我,还说是救我?”
“不是的,师兄,你听我解释。”
“够了。”
他大步走回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不想听你的谎言。”
“以后每个月月圆之夜,我会来取你的血。”
“直到我找到解蛊的法子。”
“或者,直到你死。”
说完这话,他拂袖而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石门重新关上。
锁链的声音在死寂的地宫里回荡,一声一声,像是在为我数着剩下的时光。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胸口的伤还在疼,子蛊还在体内蠕动。
但最疼的不是这些。
最疼的是师兄看我的眼神。
那种彻骨的恨意,比任何刑罚都要残酷。
我救了他,却成了他最恨的人。
这就是报应吗?
寒玉床的冷气一阵阵往上涌,我抱紧双臂,开始了这十年地狱的第一夜。
05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我数得清寒玉床上的每一道裂纹。
第一年的时候,我还会记日子。
在石壁上用指甲划痕,一道代表一天。
后来指甲磨平了,血肉模糊,我就放弃了。
反正每个月圆夜都会有人来提醒我,时间还在流逝。
早期的时候,都是鬼医来取血。
他的手法很熟练,银针扎进胸口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师兄站在远处看着,脸色冷漠得像这寒玉床。
血液滴进白玉碗的声音在石室里格外清晰。
我疼得蜷缩成一团,咬破嘴唇也不敢出声。
师兄会冷笑:“这就受不住了?想想谷中枉死的同门。”
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割在我心上。
每次听到这话,我都想解释,想告诉他真相。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会听的。
第三年的时候,师兄开始亲自动手。
他的手指冰冷,精准地找到心口的旧疤。
刀子划开皮肉的瞬间,我能闻到血腥味。
师兄俯身靠近,呼吸喷在我颈侧。
我看得到他眼中翻涌的恨意,还有藏在深处的、被剧痛折磨的脆弱。
疼得意识模糊的时候,我会忍不住低声叫他:“师兄…疼…”
他的动作会停一下,然后变得更粗暴。
“闭嘴!你不配这样叫我!”
他的声音在颤抖,但我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子蛊每次都会在取血后暴动。
那东西在我体内疯狂扭动,撕咬着血管和内脏。
疼痛从心脏开始,像万针穿刺,像烈火灼烧。
我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反弓,脊椎几乎要折断。
眼前会出现血色的幻象。
神医谷燃烧的画面,师兄昔日温和的笑容。
那些美好的回忆在痛苦中扭曲变形,变成更深的折磨。
我会吐血,会痉挛,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原本算不上丰满的身形越来越瘦削,手腕细得像枯枝。
皮肤变得苍白透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
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像枯草一样脆弱。
第七年的时候,师兄的行为开始变得奇怪。
取血之后,他不再立刻离开。
会坐在寒玉床边,用沾着药膏的手指擦拭我额头的冷汗。
动作很粗暴,但比以前要轻一些。
他会盯着我因剧痛而失焦的瞳孔,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时候他会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为什么?当年…为什么?”
我沉默着,只有睫毛在剧烈颤抖。
他把我的沉默当成默认,或者挑衅。
怒气会更盛,下手也更重。
第十年的月圆夜,师兄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叫鬼医,自己拿着银针。
我已经虚弱得连抬头都困难,只能躺在那里等死。
银针刺入的瞬间,我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血液流得很慢,因为我体内已经没剩多少了。
师兄盯着那点可怜的血液,眉头紧皱。
“怎么这么少?”
06
师兄的手停在银针上,血流得这么慢,让他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少?”
我虚弱地躺着,连睁眼都费力。胸口的伤口像个枯井,勉强挤出几滴血来。
“回答我。”他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我张了张嘴,声音细得像蚊子:“没…没血了。”
师兄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松开手,我的头无力地垂到一边。
“废物。”
他起身要走,脚步却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什么情绪,太快我没看清。
“沈厌。”我叫他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
他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你叫我什么?”
“沈厌。”我重复一遍,“你的名字。”
师兄…不,是沈厌,他走回来,蹲在床边。距离这么近,我能看到他眼底的血丝。
“你记得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出来。
沈厌伸手,指尖触碰我的额头。他的手很冷,但触感意外地轻。
“十年了。”他说,“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看着他,不敢回答。
“每次母蛊发作,我就想撕了你。”他的手滑到我脸侧,“但没有你的血,我会死。”
“所以我恨你,也离不开你。”
沈厌的拇指摩挲着我的颧骨,动作轻得像羽毛。
“你成了我的毒。”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的手指碰到湿润的地方,停住了。
“还会哭?”沈厌的声音带着冷笑,“我以为你早就麻木了。”
我睁开眼看他,唇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疼啊。”
沈厌怔住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眼中的恨意在松动。最后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墙边,取出一串钥匙。
“我给你松开一只脚的锁链。”他说,“你可以在地宫里活动。”
我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你快死了。”沈厌回到床边,弯腰解开我左脚的镣铐。金属落地的声音在石室里回响。
“死在床上太难看。”
镣铐脱落的瞬间,我感到一阵眩晕。十年没有自由活动过,腿部肌肉早就萎缩了。
沈厌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别想着逃。这地宫方圆百里都有我的人。”
我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但浑身发软,又跌回床上。
沈厌冷哼一声:“连站都站不稳,还想逃?”
他转身要走,我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沈厌。”
他停下,没有回头。
“我真的救了你。”我说,“当年神医谷的事,不是我做的。”
沈厌的肩膀紧绷起来。
“我知道你不信。”我松开手,“但这是真的。”
“闭嘴。”沈厌头也不回地走了,石门重新关上。
我躺在寒玉床上,看着脚踝上的红印。十年来第一次,我是自由的,哪怕只有一只脚。
07
沈厌又来了,这次不是为了取血。
他手里拿着一摞古旧的书册,随意丢在寒玉床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看这些。”他说,“你不是神医谷出身吗?认识几个字总该会的。”
我费力地撑起身子,瞟了一眼那些泛黄的书页。
沈厌转身就走,脚步声在石室里回响。
我等他走远了,才伸手去够那些古籍。
手臂发抖,指尖刚碰到书页边缘。
书很旧,有些页面已经破损,墨迹也模糊不清。
我一页页翻过去,大多是些药理药性的记载,还有一些奇怪的符文。
翻到一半的时候,一页残破的纸张夹在其中。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记录下的笔记。
“蚀心蛊…子母相依…除母蛊之法…”
我的手停住了。
心跳开始加速,那种久违的希望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仔细辨认着那些字迹,生怕看错一个字。
“涅槃换血术:需以子蛊承载者全身精血为引,辅以三味绝世灵药——九死还魂草、千年寒髓、凤凰泪。于血月之夜行逆天秘术,可彻底拔除母蛊。”
我的手在颤抖。
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得很淡,几乎看不清。
“代价:子蛊者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盯着那行字,眼泪滴在纸张上,墨迹晕开了一小片。
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我等了十年的答案。
我把那页纸撕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纸张很薄,被我的汗水浸湿了。
沈厌可以自由了。
他再也不用忍受母蛊的折磨,不用每个月都来这里取我的血。
不用再恨我。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子蛊在体内蠕动。
这个东西陪伴了我十年,很快就要结束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厌回来了。
我赶紧把纸片塞进袖子里,装作在翻阅其他书页。
“看完了?”他问。
我点点头:“都是些药理记载。”
沈厌走过来,瞥了一眼散落的古籍。
“有什么收获?”
我摇摇头:“太深奥了,看不懂。”
他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沈厌重新把书册收拢起来,准备拿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沈厌。”
他停下动作,没有回头。
“下次血月是什么时候?”
08
沈厌又来了,比往日早了很多。
我还在睡,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才醒过来。
他走到床边,开始准备银针和药瓶,动作比平时急促。
“今天怎么这么早?”我问。
沈厌没理我,扎针的时候下手特别重。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我疼得咬紧牙关。
血液缓缓流进瓶子里,他盯着那些红色液体,眼中闪过什么情绪。
“你在发抖。”我说。
沈厌的手确实在颤抖,握着瓶子的指节都发白了。
“闭嘴。”
血流得很慢,他等了很久才收集到平时一半的量。
拔针的时候,他突然停下动作,死死盯着我手腕上被锁链磨出的血痕。
那些伤口已经化脓了,边缘发黑,看起来确实很可怕。
沈厌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起身一拳砸在寒玉床的边缘。
“砰”的一声,床角直接碎裂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
“沈厌?”
他没回答,转身掐住我的脖子。
力道很重,我几乎喘不过气。
“想死?”他的眼睛通红,“没那么容易!”
我用力挣扎,但根本挣脱不开。
“你的命是我的!”沈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我要你活着…永远活在痛苦里还债!”
他掐得更紧了,我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的时候,沈厌突然松了手。
我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
沈厌退后几步,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不敢相信刚才的行为。
“我…”他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转身就走了,脚步声很乱。
石门关上后,我摸着脖子上的指印,心跳还是很快。
他的疯狂里有恐惧,我能感觉到。
是怕失去我这个“药引”,还是别的什么?
第二天,沈厌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鬼医。
“仔细检查她的身体状况。”沈厌站在墙边,双手抱胸。
鬼医走过来,开始摸我的脉搏。
“脉象很弱,气血严重不足。”鬼医说,“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那就给她补。”沈厌的语气很冷,“不能让她死。”
鬼医点点头,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丸。
“这些是补血的,每日三粒。”
我接过药瓶,沈厌走过来检查我的锁链。
他很仔细,每一个环节都摸过去。
当他碰到我之前撬过的那个扣环时,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沈厌停下动作,眯起眼睛。
“这里怎么有磨损的痕迹?”
“不知道。”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可能是时间长了吧。”
沈厌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锁链。
“以后每天派人来检查。”他对鬼医说,“任何异常都要立刻报告。”
鬼医应了声是。
沈厌又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怀疑。
“你最近很安静。”
“能不安静吗?”我苦笑,“连站都站不稳。”
“希望如此。”沈厌转身往外走,“记住,别想着耍什么花样。”
门关上后,我躺回床上,手心全是汗。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我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片,上面关于血月的记载让我心跳加速。
根据那些古籍的记载,下一次血月就在半个月后。
百年难遇的机会。
但还缺最后一味药——凤凰泪。
传说中神鸟陨落之地的至纯结晶。
这种东西要去哪里找?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子蛊在体内蠕动。
半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
沈厌第三次来的时候,带了更多的守卫。
地宫里到处都是脚步声,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加强戒备了?”我问。
“你觉得呢?”沈厌坐在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扶手,“你眼中那抹决绝的光很刺眼。”
我心里一惊,但面上装作不懂:“什么意思?”
“别装了。”沈厌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你在谋划什么?”
“我能谋划什么?”我摊开手,“连床都下不了。”
沈厌蹲下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你的眼神变了。”他说,“十年来第一次,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希望。”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迷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想死。”沈厌突然说,“不是想逃,是想死。”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说对了?”沈厌的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颊,“你找到了什么方法?”
“没有。”我摇头,“我只是累了。”
沈厌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松开手。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他站起身,“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逃。”
“你的命,只能用来还债。”
09
消息来得突然。
守卫换防时的闲聊声传进石室,我听到了那个关键词——凤凰泪。
“听说前两天剿灭的那个邪教,圣物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泪。”
“真的假的?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千真万确,现在就锁在藏珍阁顶层呢。”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凤凰泪,就在幽冥殿里。
距离血月之夜只剩三天,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多久了。每次呼吸都像刀子在割肺,子蛊在体内越来越躁动,随时会要了我的命。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第二天午后,地宫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发现了当初血洗神医谷人的踪迹!”侍卫的声音透着慌张。
我趴在石门边偷听,心跳如雷。
“在哪里,快带我去。”
随后是一阵忙乱,调兵遣将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厌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越来越远。
我等了很久,确认他真的走了,才开始行动。
十年来,我一直在观察这个地宫。每一条暗道,每一个机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沈厌以为囚禁了我,其实是给了我十年时间熟悉这里。
锁链的关键节点在左脚踝处。我早就发现了这个弱点,一直在等机会。
用力一扭,金属发出断裂声。
锁链松开的瞬间,我几乎站不稳。十年没有正常行走,双腿已经软得像棉花。
我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暗道入口。
子蛊开始发狂。
离开沈厌越远,它越疯狂。像有千万只虫子在血管里爬,疼得我冷汗直冒。
但我不能停。
暗道很窄,只能勉强容一人通过。我爬行前进,膝盖磨破了皮,鲜血染红了石板。
守卫的巡逻声在头顶响起,我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远。
终于到了藏珍阁下方。
这里的机关更复杂,但古籍上记载过类似的阵法。我按照记忆中的顺序,小心触碰每一个机关点。
“咔嚓。”
暗门打开了。
我爬出来,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藏珍阁高耸入云,顶层就是我的目标。但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怎么爬上去?
楼梯上有巡逻的守卫,我只能选择外墙。
夜风很冷,吹得我直发抖。
我抓住墙上的凸起,一寸寸往上爬。指甲都断了,血迹斑斑,但我不敢松手。
子蛊的反噬越来越严重,胸口像被火烧,每一次心跳都是折磨。
爬到一半的时候,我的手滑了。
身体往下坠落,我拼命抓住一块石头,悬在半空。
下面是万丈深渊。
我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重新攀爬。
终于到了顶层。
窗户紧闭,但锁不算复杂。我用发簪撬开锁头,翻身进入室内。
藏珍阁顶层金碧辉煌,各种宝物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凤凰泪在最深处的水晶柜里。
那枚结晶比我想象的小,只有拇指大小,但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水晶柜周围布满了禁制。
一步走错,就是死。
我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些符文。古籍上记载过类似的阵法,但这个更复杂,更危险。
没有选择了。
我咬破舌尖,以心头精血为引,开始破解禁制。
血液滴在符文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禁制在松动,但子蛊也在发狂。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胸口疼得快要炸开。
“啪。”
最后一道禁制破了。
我伸手抓住凤凰泪,结晶入手冰凉,但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就在这时,子蛊彻底失控了。
我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发现了异常。
“有人入侵藏珍阁!”
“快围住这里!”
我抓着凤凰泪,踉踉跄跄地冲向窗户。
身后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守卫已经冲上楼梯。
“站住!”
我翻身跳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10
我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沿着熟悉的暗道往回爬。
凤凰泪在手里散发着温热的光芒,子蛊的反噬让我几乎失去意识。
血液从嘴角流出,滴在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突然,强烈的杀意从上方压迫下来。
我抬起头,看见沈厌站在暗道出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的衣袍猎猎作响,眼中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狂怒。
“想往哪里去?”
声音低沉得让人胆寒。
我挣扎着想要后退,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沈厌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上。
“十年了,我以为你已经认命了。”
他蹲下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重得快要捏碎骨头。
“原来一直在算计我。”
“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一掌拍在我胸口。
巨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击飞出去,撞在石壁上。
凤凰泪从手中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那几个装着精血的小瓶,也散落一地。
沈厌走过来,捡起凤凰泪,在手中把玩。
“传说中的至宝,用来解蛊的?”
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还有这些精血,准备跟谁联络?你的主子?”
“不是的…”
我想解释,但他根本不听。
“十年了,你终究还是要背叛我?”
沈厌将凤凰泪收入袖中,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很好,既然你不愿意安分,那就别怪我无情。”
他拍了拍手,几个守卫立刻出现。
“去取玄铁链,最粗的那种,还有烙铁。”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不,不能是这样。
“沈厌,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这十年来都在欺骗我?”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抚我的脸颊。
动作很温柔,但眼神冰冷得可怕。
“你的演技真好,让我差点以为你真的绝望了。”
守卫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粗重的玄铁链和还在冒烟的烙铁。
那些锁链上刻满了符文,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把她拖回去。”
两个守卫架起我的胳膊,往石室的方向走。
我挣扎着想要反抗,但身体软得像棉花。
沈厌跟在后面,脚步声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敲在我心上。
回到石室,他们将我重新按在寒玉床上。
玄铁链比之前的要粗重很多,锁住四肢的瞬间,我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样还不够。”
沈厌接过烙铁,铁头烧得通红。
“你既然这么想逃,那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他撕开我胸前的衣服,露出那道十年前留下的剑伤。
“不要…”
我拼命挣扎,但锁链纹丝不动。
烙铁缓缓靠近,我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沈厌,求你…”
“求我?”
他停下动作,盯着我的眼睛。
“十年前你联合他人害了神医谷所有人的时候,有人求你吗?”
话音落下,烙铁狠狠按在我胸口。
皮肉被灼烧的声音在石室里回响,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
幽冥殿的徽记深深烙在我心口,血肉模糊。
沈厌放下烙铁,掏出那枚凤凰泪。
“你想要这个?”
他在我面前晃了晃。
“可是,我偏不如你意。”
说完,他五指用力。
咔嚓一声,凤凰泪裂成了几片。
晶莹的碎片从指缝间洒落,每一片都带走了我的希望。
“你的命,你的血,你的每一分痛苦,都只属于我。”
沈厌俯身靠近我的耳边。
“直到我允许你死的那天。”
11
血月悬在幽冥殿上空,红得像滴血的眼睛。
月光透过地宫的缝隙洒进来,把石墙染成暗红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让人作呕。
我躺在寒玉床上,玄铁链锁住四肢,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口的烙印。
那个幽冥殿的徽记还在发烫,皮肉翻卷着,血水渗出来又干涸。
子蛊在血管里疯狂游走,像无数条小蛇在撕咬内脏。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远处传来沈厌的嘶吼声。
那声音像濒死的野兽在咆哮。
脚步声越来越近,踉踉跄跄的,还夹杂着什么东西撞击墙壁的声音。
石门被撞开了。
沈厌冲进来,整个人都变了样。
他的眼睛血红,额头青筋暴起,嘴角还挂着血丝。
身上的衣袍被汗水浸透,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
他看见我,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十年了,他每个月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母蛊噬心,比任何酷刑都残忍。
“过来。”他朝我伸出手,手指在颤抖。
我没动,也动不了。
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手抚上我的脸。
掌心滚烫,像块烧红的铁。
“疼吗?”他的声音很轻。
我愣了一下。
他在问我疼不疼?
“你先想办法压制母蛊。”我说。
“压制不了了。”他摇摇头,“血月之夜,母蛊最烈。只有你的血…”
话没说完,他突然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看见他太阳穴的血管在跳动,像要爆开一样。
“沈厌。”
他抬起头看我,眼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绝望。
“我快撑不住了。”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像个受伤的孩子。
我胸口一紧。
子蛊突然安静下来,像感应到什么。
血月的光更亮了,整个石室都被染成红色。
沈厌的瞳孔开始涣散,呼吸越来越急促。
“来不及了。”他伸手解我的锁链,“今晚就要…”
锁链落地的声音很脆。
我坐起身,手腕和脚踝都磨破了皮。
沈厌跪坐在床边,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知道涅槃换血术?”我问。
他点点头,“鬼医告诉我的。血月之夜,至阴至阳交汇,可以…”
“可以死。”我接过他的话,“你我都会死。”
“那又怎样?”他看着我,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皮肤烫得吓人,汗珠不停往下滴。
“沈厌,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抓住我。”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不后悔。”他说,“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抓住你。”
血月的光更加妖异了。
子蛊开始躁动,母蛊也在咆哮。
两只蛊虫感应到彼此,开始疯狂地呼唤。
我的胸口发烫,那道烙印像活过来一样。
“开始吧。”我说。
12
刚才那一刻,我用尽全力咬破舌尖。
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我把心头精血一口吐出,血珠悬在半空,没有落地。
血珠在空中慢慢飘散,和寒玉床上的纹路连接起来。
透过缝隙洒进来的血月光也开始颤动,像被什么东西吸引。
突然,床下亮起红光。
一个巨大的阵法图案出现,复杂的线条在我身下蔓延开来。
红光越来越亮,整个石室都被染成血色。
沈厌和鬼医被这股力量震退几步,撞在墙上。
我感觉身体在变轻,像要消散。
低头看自己的手,已经变得透明。
生命在快速流失,每一秒都能感觉到。
沈厌被红光定在原地,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开口。
“沈厌。”
声音很轻,但他听见了。
“师兄。”
这个称呼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神开始慌乱。
“蚀心蛊是我种的。”
他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微张。
“不可能。”他说。
“碧落黄泉,无解。”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唯有子母连心,痛我所痛,才能引出毒素。”
沈厌摇头,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恐惧。
“你在说什么?”
“十年酷刑,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他开始挣扎,想要挣脱阵法的束缚。
但红光牢牢困住他。
“今天,我用全身精血,魂飞魄散。”
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换你蛊毒尽除,余生自由。”
话音刚落,阵法光芒达到极致。
我体内所有的血液化成一道血虹,冲向沈厌。
那枚被他捏碎的凤凰泪也被我修补好,一起涌入他体内。
还有我藏起来的九死还魂草和千年寒髓的药力,全部注入他的血脉。
沈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他的身体在颤抖,青筋暴起。
我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师兄,忘了我。”
13
沈厌体内突然炸开一声尖锐的啸叫。
那声音不是他发出的,是母蛊在惨叫。
十年来缠绕在他骨血里的阴冷毒气开始剧烈翻滚,那些深入骨髓的噬心之痛疯狂挣扎着,想要抵抗什么。
但没用。
我的精血带着古老秘术的力量,磅礴纯净,冲刷着他体内的每一寸血脉。
黑气被冲散,毒素被净化,十年的折磨在这一刻彻底湮灭。
沈厌的身体颤抖着,青筋渐渐平复,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开始充斥他的四肢百骸。
蚀心蛊,真的解了。
阵法的红光骤然熄灭。
整个石室陷入死寂。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血液流尽,皮肤透明得能看见下面的青白血管。
寒意从四肢蔓延到心脏,每一次心跳都越来越微弱。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苍白得刺眼。
但我笑了。
这种彻底的解脱感让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十年了,第一次不痛。
“沈厌…”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这次…我真的…不痛了…”
话说完,眼皮变得沉重。
长长的睫毛垂下,世界陷入黑暗。
再无呼吸,再无心跳。
沈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能感受到体内蛊毒的彻底消失,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十年来第一次真正的自由。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寒玉床上,那个他恨了十年、折磨了十年、也禁锢了十年的人,像一缕青烟,在他眼前彻底消散了。
她最后那抹解脱的微笑还印在他眼里。
“不痛了”这三个字,比任何诅咒都毒。
沈厌的双手开始颤抖。
他想上前,却发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不…”
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得不成样子。
14
寒玉床上,那个他恨了十年、折磨了十年、也禁锢了十年的人,在他眼前彻底消散了。
她最后那抹解脱的微笑还印在他眼里。
“不痛了”这三个字,比任何诅咒都毒。
几秒的死寂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嚎叫。
“不——云漪——”
他踉跄着扑向寒玉床,双手疯狂地在冰冷的玉面上抓挠、拍打,试图抓住那一缕已经彻底消散的青烟。
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他抓起散落在地的精血小瓶,空的。
又看到心口那个被他亲手烙下的、丑陋的幽冥殿印记。
巨大的罪恶感将他淹没。
他将脸深深埋进寒玉床她最后躺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她的冰冷气息。
他贪婪地呼吸着,身体剧烈颤抖。
滚烫的泪水决堤,砸在冰冷的玉面上,却再也暖不了分毫。
他紧紧抱着那一片虚无。
接下来的日子,幽冥殿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殿主沈厌再未踏出地宫一步。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死寂,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
偶尔现身,也只是站在地宫入口,望着里面,一站就是一天一夜。
曾经阴鸷暴戾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死气。
他下令焚毁了所有关于“蚀心蛊”的研究记录,处死了知晓内情的鬼医。
幽冥殿的事务交由心腹处理,他不再过问。
他疯狂地搜寻关于“涅槃换血术”和“魂飞魄散”的古籍残卷。
翻遍所有秘库,悬赏天下奇人异士,只求一个答案:魂飞魄散,当真永世不可追?
哪怕只有一丝残魂,一缕意识?
他搬回了地宫,住在寒玉床旁。
撤去了所有锁链,但那无形的枷锁已深锁灵魂。
他睡在她躺过的地方,感受着刺骨的冰冷。
月圆之夜,母蛊噬心之痛消失了。
但另一种更深的痛苦准时降临。
没有取血的仪式,没有她的痛呼,只有死寂。
他会在那天夜里,蜷缩在寒玉床上,一遍遍抚摸那冰冷的印记。
回忆她每一次取血后惨白的脸、痉挛的身体、失焦的眼神。
万针穿心之痛转移到了他的心上,伴随着滔天的悔恨,啃噬着他的灵魂。
生理的蛊毒解了,心蛊却已深入骨髓。
他开始出现幻觉。
听到锁链细微的声响,听到她压抑的痛哼,听到那句“师兄疼”。
转头望去,只有冰冷的石壁。
有时会在寒玉床的角落,看到一抹模糊的、苍白的影子,对他露出那解脱般的微笑。
他伸手去抓,只有虚空。
他病态地迷恋上她留下的痕迹。
心口的烙印被他反复摩挲,甚至用匕首加深。
他收集她曾经呕出的、干涸变黑的血迹,从地宫角落小心刮下,视若珍宝。
她那句“这次我真的不痛了”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脑中回响。
每当想起,心脏就被狠狠刺穿。
他宁愿她痛,宁愿她恨,宁愿她继续活着承受他的折磨,也不要这永恒的、无声的、彻底的消失。
年复一年。
幽冥殿依然强大,却笼罩在一种挥之不去的死寂阴霾中。
殿主沈厌,成了一个活在过去的幽灵。
他容颜依旧,眼神却苍老枯槁如百岁老人。
所有关于招魂、引魄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古籍记载冰冷而残酷:魂飞魄散,归于天地,永不入轮回。
他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彻底破灭。
每月月圆,他依旧会回到地宫寒玉床边。
不再嘶吼,不再痛哭,只是静静地躺着。
摊开手掌,掌心放着几粒从角落收集来的、早已失去光泽的暗红色血痂。
他闭着眼,感受那早已不存在的脉搏和温度。
又是一个血月之夜。
幽冥殿最高的孤峰之巅。
沈厌一袭玄衣,独立风中,身影孤寂得要融入夜色。
手中紧紧握着一支粗糙简陋的玉兰花簪。
那是他后来亲手所雕,却再也无人可簪。
寒风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低头凝视着掌中的玉簪,指腹反复摩挲着花瓣粗糙的纹路。
远处幽冥殿的灯火如同鬼蜮,却照不亮他眼底万年不化的寒冰与荒芜。
他缓缓抬起手,将玉簪凑近鼻尖。
仿佛能闻到一丝记忆中属于她的、混合着药草清苦的淡香。
一滴冰冷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过他瘦削的脸颊,坠入万丈悬崖下的深渊,消失无踪。
“蚀心蛊噬的是身,而云漪,你留下的是焚尽灵魂、永世难熄的心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