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指尖划过冰凉的智脑屏幕，上面清晰显示着“灵魂伴侣AI深度匹配测试”的最终报告。荧蓝色的数据条，精准解剖着我与陆鸣的婚姻。
综合评分：19%。
底下还有一行冰冷的红色小字注解：“低质量、高消耗型婚姻关系，建议及时止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系统基于我的最新数据，主动推送的“云端恋人”候选名单。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匿名代号“尼格之子”，与我的灵魂匹配度赫然高达88%。
88%对19%，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芜湖，起飞！科学的审判，终于为我这段稀巴烂的婚姻，盖上了官方认证的“不合格”大戳，体面，且不容置喙！
一秒都不想多等。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紧接着是陆鸣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动进来的声音。
他身上那股子跑了一天网约车后，混杂着车厢密闭气味、乘客残留香水味，以及他自己那永远洗不干净的汗液酸腐气，都让我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回来了？”他声音里带着疲惫，试图显得轻松些，“今天不太好接单，多跑了两圈才收工。饿了吧？喏，给你冲了今天的特调营养液，加了点蜂糖，说是对皮肤好。”
他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杯，一看就是他自己用廉价营养粉冲兑的。
我没接那杯散发着廉价甜腻味的液体，反手将智脑屏幕调到报告页面，连同那份早已打印出来、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离婚协议书一起，“啪”一声，甩在他面前那张被油污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旧餐桌上。
“陆鸣，我们离婚吧。”
我抱臂站着，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那张长期熬夜跑车、蜡黄憔悴的脸，此刻因为我的话，瞬间凝固了。
他茫然的看看我，又看看桌上那份散发着“科学”气息的AI报告和旁边的离婚协议书，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句“特调营养液”的日常切换到“离婚”这个晴天霹雳。
“这是最新的‘灵魂伴侣AI深度匹配测试’报告，”我扬了扬下巴，指着智脑屏幕，语气里那股子不耐烦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你和我，综合评分19%。评语是‘低质量、高消耗型婚姻’。”
我顿了顿，欣赏着他脸上逐渐浮现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然后才慢悠悠地祭出我的王炸：“而系统根据我的各项数据，给我推荐的‘云端恋人’，匹配度高达88%。”
陆鸣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沙哑的、不成调的音节。
“陆鸣，数据不会骗人，咱俩不合适，懂？别再拿你那套‘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掉牙鸡汤来PUA我了，早就听腻了，OK？”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淬了冰，狠狠扎向他。
“这房子，是我爸妈婚前全款买给我的，理应归我。”我开始宣布我的“判决结果”，不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至于你那些破烂玩意儿，什么汽车模型、旧漫画书、还有你床底下那些积了灰的工具箱，限你三天之内，全部搬走。别耽误我迎接我崭新的、高质量的人生。”
“为……为什么……”陆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就……就因为这个……AI的报告？”他伸出布满薄茧的手，指着那份冰冷的报告。
“就因为这个？”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声调都高了几分，“陆鸣，都2025年了，拜托，你还活在哪个原始版本啊？AI是科学！是大数据分析！是比人类自身更了解人类的智慧结晶！是你这种只知道闷头跑车、被时代淘汰N个版本的人，压根儿理解不了的降维打击，明白？”
我的话连珠炮一般砸过去，不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跟你多掰扯一句，纯属浪费时间，拉低我的level！”我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什么沾染在高级定制服装上的污渍。
陆鸣不再说话了。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死死盯着智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19%”，那个数字，就是一把烧红的烙铁，不仅烫在他的心上，也莫名地让我有点烦躁。
对，就是烦躁。这种低匹配度带来的拖累感，让我迫切地想要立刻、马上，和他切割干净。
“哐当——”一声脆响。
他手中那杯所谓的“今日特调营养液”失手滑落，廉价的塑料杯在铺着仿木纹地板革的地面上弹了两下，土黄色的粘稠液体泼洒了一地，成了一块丑陋的疤痕，突兀地印在我们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里。
那股廉价的甜腻味混合着营养粉特有的古怪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2
陆鸣的视线从地上那滩狼藉，缓缓移到我脸上，那双熬得布满血丝的眼，此刻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晓晓……”
他竟然还想叫我的小名？真是可笑。
“再……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他向前挪了半步，带着恳求的语气，那双粗糙的手，似乎想伸过来，又僵在了半空，“我最近……我买了个东西，可能会有惊喜，能改变我们现在的生活……”
惊喜？
我差点被他逗乐了。
他能有什么惊喜？是他那些熬夜拼凑起来、落满灰尘的汽车模型又得了什么社区老年组的安慰奖？还是他又在哪家二手店淘到了什么“限量版”的破烂漫画？
哦，对了，还有那些所谓的“元宇宙虚拟房产证”，当初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展示过，说未来能在虚拟世界里给我建一座大庄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的不耐烦几乎要冲破头顶。
“什么东西？”我懒得跟他废话，目光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皱巴巴的网约车工装外套上扫过。
他似乎有些犹豫，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的衣袋。
这个动作，反而勾起了我的一点“好奇”。
我上前一步，不等他反应，伸手直接插进他外套的内袋。
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布料，还有一个硬硬的、折叠起来的纸片。
我抽了出来。
是一张彩票。
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他揣了些时日，不时拿出来摩挲过。
上面的数字，红红绿绿，花里胡哨。
“惊喜？”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晃了晃，“就这？”
“陆鸣，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都2025年了，AI都快统治世界了，你还信这种一张纸就能一夜暴富的鬼话？”
我的声音充满鄙夷：“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无可救药！”
他看着我手中的彩票，嘴唇翕动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不……晓晓，那不一样……我……”他想解释，声音却细弱得像蚊子哼。
“嗤啦——”
我懒得听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着他的面，我两指用力，那张承载着他所谓“惊喜”和“改变生活”希望的彩票，瞬间被撕成了两半。
“嗤啦——嗤啦——”
我没有停手，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张彩票在我指尖化为一堆琐碎的、毫无意义的纸屑。
整个过程，陆鸣就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一动不动地看着，只有眼眶，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我随手将那些碎纸屑扬手一扔，它们像一群失魂落魄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有几片甚至落在了地上那滩黏腻的液体上，迅速被浸染，变得污浊不堪。
“惊喜？”我冷笑一声，走到智能垃圾桶旁，用脚尖轻点了一下感应区，桶盖无声滑开。
我弯腰，将离我最近的几片碎纸屑捡起来，丢了进去，然后重重按下了“强力压缩销毁”模式的按钮。
垃圾桶发出一阵低沉的机械运作声，仿佛一头怪兽，将他那可笑的白日梦彻底吞噬、碾碎。
“签了字，赶紧滚。”我转过身，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张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蠢脸！”
我指着桌上的离婚协议，语气不容置喙。
陆鸣的身体晃了晃，他伸出手，扶住了旁边那张油腻的旧餐桌边缘，才勉强站稳。
他没有看离婚协议，也没有看我。
他的视线，死死地胶着在那个正发出轻微运作声的智能垃圾桶上，仿佛那里埋葬了他的一切。
那双曾经还会因为疲惫而流露出些许温情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像是两口枯井，再也映不出任何光亮。
3
离婚协议，他最终还是签了，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支廉价的电子笔。
我们“和平”地提交了离婚申请，三十天冷静期，像一个无关痛痒的倒计时，滴答作响。
我可没时间陪他“冷静”。
离婚冷静期第一天，我就在“同城兴趣搭子”APP上，光速匹配到了新目标。
备注“健身搭子”兼“灵魂交流搭子”的，是一个开着最新款新能源小跑的健身教练。
头像阳光帅气，肌肉线条流畅得像P出来的。
朋友圈更是精彩纷呈：高端健身房打卡、有机轻食沙拉、限量版潮玩手办、偶尔还有几张在艺术展上的自拍，配的文字都是些“自律即自由”、“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之类的调调。
这才是2025年该有的生活节奏！
我立刻发了条动态，配上我和新搭子在健身房的合照——他举着手机，我比着剪刀手，背景是明亮整洁的器械区。
文案：“高质量单身预备役，远离消耗型关系，迎接2025新篇章！#健身搭子 #灵魂共鸣 #拒绝低配人生”。
发完，我特意瞥了一眼客厅的方向。
陆鸣正蹲在地上，默默地收拾他那些“破烂玩意儿”。
那只我早就看不顺眼的、印着过气动漫角色的马克杯；几本封皮都卷了边的旧漫画书，书页泛黄；还有那个硕大的工具箱，里面装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零件和工具。
现在，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破旧的纸箱里。
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
我嗤笑一声，真是可悲。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社交平台更新得格外勤快。
今天和新搭子去网红餐厅拔草，精致的餐点，柔和的灯光，每一张照片都透着“岁月静好”。
明天一起去看小众电影，散场后还要写一段意识流的影评，彰显品味。
后天则是他开着那辆骚包的小跑，带我去郊外兜风，美其名曰“寻找创作灵感”。
每一条动态，我都精心编辑，字斟句酌，务必让所有点赞和评论的人，都能感受到我即将挣脱婚姻牢笼、奔向美好新生活的喜悦与期待。
而陆鸣，依旧沉默。
他不再试图跟我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开。
每天雷打不动地出门跑车，回来得更晚，身上的汗酸味似乎也更重了。
回家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今天接了什么奇葩单，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就那么安静地吃着最便宜的营养膏，然后继续打包他那些在我看来一文不值的家当。
那些他亲手给我做的、形态各异的小摆件，比如用易拉罐环编的小蜻蜓，用废弃电线绕的玫瑰花，还有刻着我名字缩写的小木牌……曾几何时，我还把它们放在床头，后来觉得幼稚又占地方，一股脑全扫进了储物间。
现在，他把它们一个个从积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来，用干净的布擦拭干净，再郑重地放进箱子。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只是偶尔，他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窗外，一动不动。
那双曾经熬夜跑车熬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像是两个黑洞，空洞洞的，什么也映不出来，看得我莫名有些心烦。
对，就是心烦。
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皮肤上，不痛，却让人无法忽视。
但我很快把这种不适感归结为：跟低匹配度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太久，产生的生理性排斥。
他越沉默，我反而越觉得痛快。
看，这就是AI的精准判断！
19%的匹配度，连最后的挣扎和挽留都显得那么多余和无力。
他这是彻底认命了，准备灰溜溜地滚出我的人生。
我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等他一搬走，我就立刻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换上我最喜欢的简约ins风，把所有跟他有关的痕迹，都清除得干干净净。
冷静期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高质量单身预备役”生活，在社交媒体上经营得有声有色，收获了无数的羡慕和祝福。
而陆鸣，也终于把他所有的“破烂”，都装进了几个半旧的行李箱和几个纸箱里，堆在客厅的角落，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只等着三十天期满，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
他还是那副样子，安静得像个影子。
管他呢，反正，马上就要解脱了。
芜湖，起飞！
4
三十天，像按下了快进键，一眨眼就到了头。
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对着智能梳妆镜，化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自由新生妆”。底妆清透，眼尾的香槟色闪粉恰到好处地提亮，唇上是最新款的“女王红”，寓意甩掉过去，slay全场。
镜子里的我，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才是即将开启高质量单身生活的女人该有的模样。
“滴——您的预约车辆已在楼下等候。”手腕上的光子手环震动提示。
我拎起早就准备好的限定款手袋，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即将彻底属于我的房子。陆鸣的那些“破烂”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客厅角落空出来一大块，显得格外敞亮。
很好，一切都在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
下楼，一辆崭新的无人驾驶网约车安静地停在单元门口。车门自动滑开，我优雅地坐了进去。
几秒后，另一侧车门也开了。
陆鸣。
他还是那副样子，穿着洗得发旧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乱，胡茬也冒了出来，眼窝深陷，像是刚从哪个工地搬完砖回来。
他默默地坐进来，与我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然后便阖上了双眼，一副不愿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的姿态。
我撇了撇嘴，也好，省得我费口舌。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薰气味，比陆鸣身上那股子汗味高级多了。我心情愉悦地打开光子手机屏，开始编辑给新搭子的信息：“亲爱的，手续马上办完，晚上米其林餐厅庆祝，不醉不归哦~” 配上一个飞吻的表情。
他秒回：“为你庆祝，我的女王！”
看着屏幕上暧昧的文字，我几乎能想象到他那张帅气阳光的脸，还有那身让人血脉偾张的肌肉线条。
芜湖，这才是生活！
无人驾驶车平稳地行驶在城市高架上，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穿梭如织的飞行器。
我百无聊赖地刷着社交动态，偶尔用眼角余光瞥一眼陆鸣。他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这种被时代抛弃的男人，除了绝望和麻木，还能有什么别的情绪？
我收回视线，懒得再琢磨。
“嘀嘀——AI为您播报本地即时新闻。”
车载AI系统柔和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皱了皱眉，这车怎么还自动播放新闻，真烦人。
“本市重磅消息！今日上午九点整，市民X先生在市福利彩票中心，成功兑换‘星际穿越’系列超级头奖，奖金高达一亿星币！”
一亿？！
我下意识地抬了下眉毛。这年头，中彩票的人还真有。
“为保护中奖者隐私，其领奖画面已通过AI进行深度模糊处理。让我们恭喜这位幸运儿！”
随着播报，车内前方的全息投影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了一段领奖视频。
一个戴着硕大宇航员头盔面具的人，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休闲服，正从一个西装革履的官员手中接过一张巨大的象征性支票。宇航员头盔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看不到。
“真是走了狗屎运。”我嘟囔了一句，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向来不感冒。
视频还在播放，那个戴着宇航员头盔的人，在镜头前笨拙地挥了挥手，然后鞠了一躬。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身影，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那身形怎么有点眼熟？
特别是他那个鞠躬的姿势，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和那双无处安放、显得有些局促的手。
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陆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收拾他那些汽车模型和旧漫画书的背影。
还有那张被我撕碎的，红红绿绿的彩票。
“星际穿越”系列？我记得他那张彩票上，好像也印着类似的星空图案。
不会吧？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陆鸣。
他依然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稳，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我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开始狂跳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胸腔，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车载AI的新闻播报还在继续，说着些什么中奖概率、社会影响之类的废话，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陆鸣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是他吗？
那个被AI判定与我只有19%匹配度，被我唾弃为“低质量、高消耗”，被我扫地出门的男人？
那个幻想着一张彩票就能改变命运，被我当面撕碎了“白日梦”的陆鸣？
如果真的是他……
那张被我亲手撕碎，扔进垃圾桶强力压缩销毁的，究竟是什么？
一亿元……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开始微微发凉，精致的妆容下，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乘客您好，民政事务大厅已到达。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祝您生活愉快。”
无人驾驶车平稳停下，车门缓缓滑开。
陆鸣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我，平静地起身，迈步下车。
我的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时竟有些动弹不得。
5
民政事务大厅里人不多，冷气开得有些过头，吹得我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陆鸣已经取了号，坐在冰凉的塑料等候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与平日里那副疲惫佝偻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还是不看我，甚至没有选择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而是隔了两个位置，仿佛我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病毒。
我心里的那股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大厅正前方的巨型全息投影墙上，正百无聊赖地重播着早间新闻。
刚才在车上听到的那个亿元大奖新闻，又一次跳了出来。
“本市重磅消息！今日上午九点整，市民X先生在市福利彩票中心，成功兑换‘星际穿越’系列超级头奖，奖金高达一亿星币！”
那个戴着宇航员头盔的领奖人，再次出现在画面中。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手心开始冒汗，精心涂抹的“女王红”唇膏，此刻也觉得干涩无比。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
我拼命想把脑海中那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新闻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采访着：“X先生，恭喜您！这张幸运的彩票，对您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镜头给到那个宇航员头盔。
他微微侧了侧头，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个将他与世界隔离开来的硕大头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的呼吸，也停滞了。
头盔下，露出的，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蜡黄，憔悴，眼窝深陷，带着长年熬夜的疲惫。
是陆鸣！
真的是陆鸣！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阵阵发黑。
全息投影墙上的陆鸣，比现实中坐在不远处的他，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锐利。他对着镜头，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然后，他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彩票。
一张被撕得粉碎，又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彩票。
红红绿绿的数字，因为胶带的覆盖，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熟悉的星空图案，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眼球上！
就是那张！
那张被我当着他的面，一片一片撕碎，然后扬手扔进垃圾桶，启动“强力压缩销毁”模式的彩票！
“这张彩票，”电视里，陆鸣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也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买的。”
他的目光穿透镜头，仿佛在看着屏幕前的每一个人，又仿佛，只在看着某一个人。
“它差点被我最亲近的人，当成垃圾彻底销毁。”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得不像自己的。
“它提醒我，”陆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诛心，“破碎的东西，或许可以努力粘合，但人心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顿了顿，那张被生活磋磨得毫无生气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难以形容的，像是解脱，又像是嘲讽的表情。
“尤其感谢我……哦，应该快是前妻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感谢她亲手撕碎了它，也彻底撕碎了我对婚姻最后的一丝幻想。”
“今天，我们正式离婚。”
话音落下，电视画面切换回了演播室。
周围似乎有人在小声议论，那些目光，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瞟过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精致的“自由新生妆”，此刻一定像个可笑的面具，挂在我惨白的脸上。
一亿元……
那个被AI判定只有19%匹配度，被我视为“低质量、高消耗”，被我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男人……
那个被我嘲讽“烂泥扶不上墙”、“活在原始版本”、“被时代淘汰”的陆鸣……
他中了一亿！
而那张价值一亿的彩票，曾被我亲手撕毁！
荒唐！
绝望！
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铺天盖地的悔恨，瞬间将我吞噬。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陆鸣。
他也正看着我。
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疲惫和些许温存的眼神，也不是这几天来的麻木与空洞。
他的眼睛里，此刻像是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寒冰，锋利得能刺穿一切伪装。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刚刚结束了一场滑稽的表演。
我的“高质量人生”……我的“云端恋人”……我的“88%灵魂匹配”……
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6
“叫到A032号，陆鸣、林晓晓，请到3号窗口办理。”
冰冷的电子叫号声，将我从短暂的石化中惊醒。
陆鸣站起身，径直走向那个窗口，没有丝毫迟疑。
“不——！”
我尖叫一声，声音凄厉得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周围等待办理业务的人，齐刷刷地朝我看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诧和探究。
我顾不上了。
什么体面，什么高质量人生，什么88%的灵魂匹配，在“一亿元”这个天文数字面前，统统变成了狗屁！
我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陆鸣，目标是他手中那份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离婚材料。
“陆鸣！老公！”我嘶喊着，声音都变了调，“我错了！我们不离了！不离了！”
他脚步一顿，侧身，轻易就避开了我伸出的手。
我扑了个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狼狈不堪。
“那彩票……那彩票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语无伦次，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共同财产！你不能一个人独吞！”
我的脑海中，那些曾经奉为圭臬的“2025最新AI情感挽回教程”、“高情商沟通法则”、“婚姻危机应对指南”……此刻像一堆乱码，根本搜索不出任何有用的词句。
什么“先冷静，再分析，后共情”，什么“用积极的语言引导对方”，全是废话！
我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哭嚎，乞求，耍赖。
“我当时……我当时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对，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真的撕掉你的彩票呢！我那是……那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可笑至极。
陆鸣终于转过头，正眼看我了。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
冰冷，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我所有虚伪的伪装，直抵我肮脏不堪的内里。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表演着一场拙劣的闹剧。
“老公，你听我解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AI测试都是骗人的，19%怎么了？19%也能幸福啊！我们可以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冲花了我的“女王红”唇膏，也冲掉了我脸上那层精心伪装的“自由新生妆”。
“你不是说，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吗？我相信！我现在彻底相信了！”我哽咽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像无数只苍蝇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这不是刚才电视上那个中了一亿的吗？”
“他老婆？看样子是要离婚，现在后悔了？”
“啧啧，一亿啊，谁不后悔？”
“活该，早干嘛去了！”
那些议论，像一盆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在我身上，让我无地自容。
可我不能放手！
这关系到一亿元！关系到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晓晓，”陆鸣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闹够了吗？”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决。
“我们之间，在你撕碎那张彩票，把它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传进我的耳朵里，也传进了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看热闹的人的耳朵里。
“不是因为AI，不是因为19%，也不是因为你那些所谓的‘高质量人生’。”他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怜悯，又或许，什么都不是。
“是因为，你不值得。”
你不值得。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
比AI报告那19%的冰冷数据，比他之前所有的沉默和麻木，都要来得更加致命。
我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碾得粉碎。
“3号窗口，陆鸣、林晓晓，请尽快办理业务，不要影响其他市民。”工作人员不耐烦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陆鸣不再看我，转身，走向那个窗口。
他的背影，依旧瘦削，却不再佝偻。
那挺直的脊梁，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决绝，而锋利。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凉，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此刻显得刺眼无比。
全息投影墙上，还在循环播放着新闻，陆鸣戴着宇航员头盔领奖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短视。
那个被我亲手推开的男人，那个被我弃如敝履的“低消耗型”伴侣，现在，成了手握亿万财富的幸运儿。
而我，成了全城最大的笑话。
AI情感急救？
在赤裸裸的人性和巨大的财富面前，那些所谓的科学和技巧，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的“高质量人生”，我的“云端恋人”，我那可笑的88%……
一败涂地。
7
陆鸣的背影，在3号窗口前，像一堵冷硬的墙，隔开了我与那一亿元的距离，也隔开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嗡嗡——嗡嗡——”
手腕上的光子腕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像催命符一样。
屏幕上跳动着“妈”这个字，后面跟着一串愤怒的红色感叹号。
我木然地接通，甚至忘了切换到隐私模式。
“林晓晓！你个丧门星！”我妈尖利刻薄的嗓音，通过腕机的扩音器，毫不留情地在大厅里炸开，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你弟女朋友家看到新闻了！说你那个短命鬼前夫中了一个亿，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现在人家彩礼要加到一百万！一百万！不然就退婚！我不管！这钱你必须给你弟弄到手！不然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哭喊，咒骂，威胁，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让我本就冰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头，我妈还在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听见没有！一百万！少一个子儿，我跟你没完！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说陆鸣那窝囊废会给你弟买婚房！现在呢？人都跟你离了！你还有什么用！”
不等我回应，通讯“啪”地一声被切断。
紧接着，光子腕机再次震动。
是我爸。
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自私和理所当然：“晓晓，你之前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说陆鸣会给我们老两口换最新的‘全息陪伴型保姆机器人’吗？年底就能用上！现在黄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指望你，我们老两口什么时候才能享福！”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我们单位老李，他女儿给他买的机器人，又能做饭又能按摩，我跟人吹了半年牛！现在我的脸往哪儿搁？你自己看着办！”
又是一声重重的挂断。
我还没从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中缓过神，腕机屏幕上又弹出了我弟的信息，一连串的语音条。
点开，是他带着哭腔的哀求：“姐！姐！你可千万不能不管我啊！小莉说了，拿不出一百万彩礼，她爸妈就让她打掉孩子，立刻跟我分手！姐，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你一定要帮我啊！你最有办法了！”
“姐，那陆鸣不是中了一个亿吗？你跟他好好说说，分我们一点怎么了？他以前对你那么好……”
“最有办法？”我嘴角牵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曾经以为的“办法”，就是依仗着自己年轻漂亮，依仗着娘家给的婚前房，把陆鸣拿捏得死死的。
我曾经的“摇钱树”，我曾经炫耀的“资本”，此刻，都成了刺向我自己的利刃。
这些我最“亲”的家人，在我风光时，一个个围上来嘘寒问暖，把我捧得高高在上。
现在，陆鸣中奖的消息一出，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的处境，不是我刚刚经历了什么，而是他们自己的利益有没有受损，他们还能不能从我这里，或者说，从陆鸣那里，榨取到更多的好处。
赤裸裸的索取，毫不掩饰的指责。
我脑子嗡嗡作响，视线开始模糊。
不远处，3号窗口，陆鸣似乎已经办完了手续。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毕恭毕敬地将一份文件递给他，低声说着什么。
陆鸣微微点头，接过文件，神色平静。
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穹顶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陌生和遥不可及。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他的人生，已经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而我，却被困在自己亲手制造的烂摊子里，被所谓的亲情，死死捆绑，动弹不得。
“吸血鬼……都是吸血鬼……”我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蚋。
8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在陆鸣身边，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子向我走来。
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林女士，您好。”他微微颔首，表情客气，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透着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职业性冷静，“我是陆鸣先生的代理律师，姓王。”
律师？
我脑中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比刚才更加强烈地攫住了我。
“陆先生委托我，就一些法律事宜，向您做必要的说明。”王律师的声音平稳，不疾不徐。
他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打印好的文件，纸张边缘整齐，散发着墨水的清香，却让我感到窒息。
“首先，关于陆先生此次中得的彩票奖金。”他将其中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我机械地伸手接过，低头看去。
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关于陆鸣先生于2025年X月X日购买彩票行为发生时点及相关权益归属的法律意见书”。
“根据《2025年婚姻财产法增补条例》第十七条第三款，以及最高法相关司法解释，”王律师的声音像一部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而冰冷，“陆先生购买该‘星际穿越’系列彩票的行为，发生在他已明确向您表达离婚意愿之后。”
他轻轻点了点文件中的一处。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聊天记录的打印件，上面有日期，有时间，还有……我和陆鸣的电子签名！
内容是几天前，在我提出离婚后，陆鸣发给我的一段文字，大意是既然感情破裂，他同意离婚，希望尽快办理手续。
下面是我的回复：“同意，越快越好，别耽误我迎接新生活！”
我的手指抖了起来，那份打印件几乎要从我手中滑落。
“并且，”王律师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说道，“您在知晓该彩票存在的情况下，实施了撕毁行为。从法律层面分析，您的行为，可视为您主动放弃了对该彩票在未来可能产生的任何财产性权益。”
主动放弃……
我撕彩票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那些被我撕碎的纸片，那些我轻蔑的冷笑……
“因此，林女士，”王律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该笔一亿星币的奖金，根据现行法律，明确属于陆先生的个人婚前财产或在明确离婚意愿表达后的个人所得，与您和陆先生的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无关。”
个人财产……与我无关……
这几个字，像一把巨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砸得我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这冰冷的法律条文，无情地斩断。
“另外，”王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宣读最终的判决，“关于您故意损毁陆先生合法个人财产（即该中奖彩票）并险些对其造成巨大经济损失的行为，陆先生保留通过法律途径追究您相关民事赔偿责任的权利。”
追究……赔偿？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如果那张彩票真的被我彻底销毁了……一亿元……我拿什么赔？
王律师似乎没有看到我的失态，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是那份我们刚刚在窗口确认，即将生效的离婚协议。
他翻到财产分割那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
“林女士，关于您与陆先生的财产分割，协议中已明确载明。”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您名下那套位于XX路XX小区的房产，登记信息显示，为陆先生于婚前全款购置的个人财产。这一点，购房合同及付款凭证均可证实。”
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律师，又看向不远处那个沉默的背影。
“这房子……是我爸妈……”我的声音干涩，底气全无。
“林女士，相关证据材料，我们已经提交给民政部门备案。如果您对财产归属有异议，陆先生不介意通过法院来最终裁定。”王律师的语气依旧礼貌，但那份礼貌背后，是铜墙铁壁般的法律依据。
我想起来了，当初买房时，陆鸣确实付了全款，用的是他结婚前跑车攒下的积蓄和一些投资收益。
只是后来，我爸妈出了点装修钱，我就一直对外宣称，也自我催眠，这是我家的房子。
陆鸣也从未反驳过。
原来，他不是懦弱，不是没脾气，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彻底清算的时机。
离婚协议上，关于我的财产分配，清晰地写着：无。
净身出户。
我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不仅错失了一亿，还亲手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五脏六腑，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
陆鸣，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给我一个眼神。
他办完所有手续，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那本象征着全新开始的深红色小册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大厅门口走去。
他的身影，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那样挺拔，又那样陌生。
而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僵立在原地，耳边只剩下王律师那句冰冷的话语在不断回荡：
“林女士，请您接受现实。”
9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冰冷的大厅的。
双腿像灌了水泥，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将我拖进地狱。
外面阳光灿烂，车水马龙，2025年的都市依旧喧嚣繁华，却与我格格不入。
我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街头的疯子，茫然四顾，却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手腕上的光子腕机，又开始疯狂震动。
这一次，不是我妈，也不是我爸，更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是各种社交APP的推送通知，密集得像是要爆炸。
我颤抖着手点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鸣的最新动态。
就在几分钟前，他更新了。
配图有两张。
一张，是他那张被我撕碎，又被他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星际穿越”彩票，旁边，静静躺着一本崭新的离婚证，红得那么鲜艳。
另一张，是他本人的照片，背景似乎是一个明亮的办公室，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了光。
他的动态文字，简短而平静：
“感谢命运的彩蛋，感谢过去的经历让我看清了什么是真正值得珍惜的。撕碎的彩票可以粘好，逝去的心无法重圆。一个亿，是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对过去的告别。部分奖金将捐献给‘AI时代下受损婚恋关系修复与心理援助基金会’，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真正的情感归宿。”
下面，评论区已经炸了。
“恭喜陆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才是真正的涅槃重生！为你高兴！”
“那个前妻现在脸都绿了吧？活该！”
“捐款太帅了！这格局！祝越来越好！”
每一条评论，都像一把小刀，在我心上划过。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陆鸣这条动态带来的冲击，另一条热门推送，直接把我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短视频。
标题是：“2025年度最强作死前妻，亿元锦鲤被我亲手撕了，当场崩溃实录！”
封面，是我在民政事务大厅门口，头发凌乱，妆容花掉，哭喊着扑向陆鸣的狼狈模样。
背景音乐，是那种极尽嘲讽的鬼畜电音。
我点开视频，里面是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老公，我错了”、“那彩票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的画面，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被镜头清晰地记录下来。
弹幕像雪花一样密集：
“哈哈哈哈哈哈年度小丑预定！”
“这演技，不去演戏可惜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作自受！”
“19%的匹配度诚不欺我！”
“听说是AI判定她消耗型人格，绝了！”
各种标签更是触目惊心：“#亿元前妻悔断肠#”、“#年度最强作死#”、“#AI教你认清枕边人#”、“#金饭碗被我亲手砸了#”。
视频的热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我，林晓晓，以这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火遍了全网。
成了2025年开年最大的笑柄。
社会性死亡，原来是这种滋味。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路边的花坛沿上，顾不得冰冷的石面和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我想起我的“健身搭子”，那个开着新能源小跑，朋友圈精致无比的男人。
我最后的希望。
我哆哆嗦嗦地给他发信息：“亲爱的，我遇到麻烦了，你能不能……”
信息发送失败。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像一盆冷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他把我拉黑了。
我猛地想起，之前为了“投资”他那个听起来高大上，实则虚无缥缈的“未来健身事业”，我把仅剩的几万块私房钱都转给了他。
现在，人财两空。
我，林晓晓，曾经那个自诩走在时代前沿，追求“高质量人生”的女人，如今，一无所有，声名狼藉。
房子没了，钱没了，老公没了，连那个所谓的“88%灵魂匹配”的云端恋人，也卷款跑路了。
我的人生，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由我自己亲手编织，又亲手戳破的，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