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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6-11 09:53:01

林峰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下午,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火车站台像个巨大的蒸笼,混杂着汗味、劣质烟草和铁轨的锈气,熏得人头晕。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站台票,目送那趟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消失在铁轨尽头,喷出的浓烟呛得他直咳嗽。苏晚清亮的声音似乎还粘在耳边:“等我回来啊,峰子!给你带好吃的!那边待遇可好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馅饼砸中的晕眩和不顾一切的热切,当时只觉得她天真得让人心疼,现在想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尖上。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刺得他眼睛发酸。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划,一遍遍重温那些对话。苏晚的头像是个咧嘴大笑的向日葵,此刻却像一张嘲讽的脸。

聊天记录停在两天前。

晚晚:【峰子!到地方啦!公司派了车来接,好高级!】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车窗外,热带植物疯长,天色是种不祥的铅灰。

晚晚:【宿舍条件超棒!比咱们租的破房子好一百倍!独立卫浴哦!】照片里是光秃秃的水泥墙和一张铁架床,简陋得像个临时工棚。

晚晚:【主管说先培训几天,手机可能要上交一阵子,别担心我!等我赚大钱回去养你!爱你![爱心][爱心]】

最后一条信息,孤零零地悬在那里,时间是前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之后,再无音讯。他打过去的无数个电话,全都石沉大海,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成了最残忍的魔咒。

两天。四十八个小时。两千八百八十分钟。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都在无声地抽打他的神经。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比当年他在边境线上被流弹擦伤、以为自己要死了时更甚。苏晚,那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固执地相信世界美好的女孩,她不该被拖进那片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沼。

“操!”林峰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廊柱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尖锐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能等了。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冲出火车站,一头扎进人潮汹涌的街道。目标明确——银行,取钱。然后,回家,拿护照,订最快的机票。

目标:缅北。那个只在新闻片段和道听途说里存在的、笼罩着血腥与诈骗阴云的地狱。

***

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被湿热粘稠的空气彻底吞没。林峰走出简陋得如同工棚的机场,一脚踏进金三角腹地特有的混乱和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料味、柴油尾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又腐败的气息,粘在皮肤上,甩都甩不掉。破旧的皮卡车、花花绿绿的突突车挤作一团,喇叭声、叫卖声、听不懂的语言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人掀翻。

他攥紧了背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背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塞满了现金——他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根据苏晚最后那条信息里模糊提到的“KK园区”和网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爆料,他锁定了这个臭名昭著的电诈窝点聚集地。

来接他的“蛇头”是个精瘦黝黑的中年男人,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上下扫视着林峰,尤其在看到他鼓囊囊的背包时,嘴角扯出一个贪婪的弧度。“钱带够了?”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

林峰沉默地点点头,把一叠厚厚的、事先约定好的美金塞进对方手里。男人掂量了一下,揣进兜里,这才朝旁边一辆漆皮剥落、满是泥点的破旧吉普车歪了歪头:“上车。记住,进去后,少看,少问,想找人就按规矩来。这里头,‘猪仔’不值钱,命更不值钱。”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癫狂地跳跃,卷起漫天黄尘。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热带雨林的浓绿渐渐被高耸的、挂着带刺铁丝网的混凝土围墙取代。巨大的、印着狰狞虎头标志的广告牌在路边一闪而过,上面用几种语言写着“财富梦想,由此启航”之类的标语,在破败的背景下显得无比荒诞和讽刺。空气仿佛也凝滞了,带着无形的压力。

车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停下。门卫是几个穿着不合身迷彩服的彪形大汉,腰间鼓鼓囊囊,眼神凶戾。蛇头摇下车窗,用本地话叽里咕噜了几句,又塞过去几张钞票。铁门才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一条缝。

车子驶入,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林峰的心猛地一沉。

所谓的“园区”,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怪物匍匐在土地上。几栋灰白色的高层建筑毫无生气地矗立着,窗户密密麻麻,像无数空洞的眼窝。低矮的铁皮厂房和宿舍杂乱地挤在四周。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饭菜、汗臭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的怪味。穿着统一灰色工装的人影在有限的空地上麻木地走动,或者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驱赶着,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哭喊,旋即又被死寂吞没。

蛇头把他带进一栋挂着“人事部”牌子的矮楼。办公室不大,烟雾缭绕,一个穿着花衬衫、腆着啤酒肚的男人正对着电话咆哮,唾沫星子横飞。挂了电话,男人慢悠悠转过身,油腻的脸上堆着假笑,小眼睛却像毒蛇一样在林峰身上逡巡。

“新来的?想找人?”胖子搓着手指,做了个全世界都懂的手势。

林峰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怒火,从背包里又掏出一叠美金,推过去,同时把手机里苏晚的照片递到胖子眼前:“我女朋友,苏晚,中国人,刚进来不久。麻烦大哥,行个方便。”

胖子瞥了眼照片,又瞥了眼那叠钞票,嘿嘿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把钱收好。“照片留下,等消息。园区有园区的规矩,找人嘛……得看运气。”他挥挥手,像赶苍蝇,“阿泰!带他去宿舍,先安顿下来。”

一个皮肤黝黑、精瘦得像猴子、眼神却异常凶狠的青年应声进来,一把扯过林峰的背包,动作粗鲁:“跟我走!”

林峰被粗暴地塞进一间弥漫着霉味和脚臭的集体宿舍。铁架床挤得满满当当,几张麻木疲惫的脸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他坐在那张散发着可疑污渍的床垫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钱已经撒出去大半,却连苏晚的影子都没摸到,这地方比想象的还要黑。

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就在林峰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去找那个胖子时,宿舍门被“砰”地一脚踹开!

还是那个叫阿泰的打手,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你!出来!”阿泰指着林峰,语气不容置疑。

林峰心一紧,以为是有了苏晚的消息,立刻起身跟上。然而,阿泰并没有带他去人事部,而是七拐八绕,把他带到了园区深处一栋更为阴森、戒备森严的大楼前。门口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守卫,眼神冰冷。

他被推搡着进了一间宽敞却压抑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光线,空气中飘着雪茄的浓烈气味。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这就是吴坤。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身形不算特别魁梧,但坐在那里,像一块冰冷的磐石,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手腕上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和一道狰狞的刀疤。他的脸很平常,甚至有些儒雅,但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打量猎物的漠然。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丝绒擦拭着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动作优雅得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林峰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暴露了要找人的意图,而且找的还是个“新猪仔”,这在对方眼里,无异于送上门的把柄和弱点。

“听说,你在找个小姑娘?叫苏晚?”吴坤终于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林峰耳膜上,带着一种玩味的腔调。他没有看林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把闪着幽冷光泽的手枪上。

林峰喉咙发干,强迫自己镇定:“是,坤哥。她是我女朋友,刚被骗来,不懂事。求坤哥高抬贵手,放她走。多少钱,我都给。”

“呵。”吴坤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终于抬眼看向林峰,那双冰冷的眸子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林峰的脸。“钱?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他放下丝绒布,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有意无意地扫过林峰的方向。“规矩,懂吗?这里的规矩是,进来了,就是公司的财产。想走?可以。”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甚。

“两条路。第一,”吴坤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手里的枪突然抬起,冰冷的金属枪口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抵在了林峰的太阳穴上!坚硬、冰冷的触感瞬间冻结了林峰全身的血液,死亡的腥气仿佛已钻入鼻腔。“变成一具尸体,让人抬出去。”

林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凝固了,太阳穴上那一点冰冷坚硬的触感无限放大,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颅骨,带来濒死的灼痛和麻木。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办公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雪茄的浓烈气味混杂着吴坤身上某种冷冽的古龙水味,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吴坤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在他脸上切割,似乎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恐惧。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第二,”吴坤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那枪口却没有丝毫挪开的意思,反而更用力地顶了顶,林峰的头颅被迫微微偏斜。“做我的人。这里拳头和枪杆子说了算,我看你像个能打的。当我的‘刀’,替我管好那些不听话的‘猪仔’。”

做他的打手?替他折磨像苏晚一样被骗来的同胞?

这个念头比抵在头上的枪口更让林峰感到恶心和窒息。他几乎能想象苏晚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恐惧和绝望。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仅存的理智。不能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苏晚还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

喉咙里火烧火燎,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坤哥……我……”

“想清楚再回答。”吴坤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你的命,还有那个小女朋友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拿起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指尖划动了几下,屏幕亮起,然后翻转过来,正对着林峰。

屏幕上是一段监控录像片段。画面晃动,光线昏暗,但林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苏晚!她穿着那套灰色的、宽大不合身的工装,头发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一个穿着迷彩背心、手臂刺青的打手正挥舞着橡胶棍,狠狠抽打在她背上。苏晚痛得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喊出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那声音像钢针一样扎进林峰的耳膜和心脏。

“唔——!”林峰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了上来,被他死死压住。目眦欲裂,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他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根橡胶棍再次举起……

“砰!”吴坤猛地将平板拍在桌面上,刺耳的声音将林峰濒临爆发的神经强行扯回。

“做,还是不做?”枪口再次用力顶了顶,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皮肉。

无路可退。林峰闭上眼睛,苏晚蜷缩的身影和无声的痛楚烙印在黑暗的视野里。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滔天怒火和刻骨恨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麻木。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完全陌生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

“我做。”

“很好。”吴坤满意地收回了枪,像收起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识时务。”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林峰面前。他比林峰略矮一点,但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却丝毫未减。他伸出手,粗糙冰冷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住林峰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

“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刀锋’。”吴坤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狠狠钉进林峰的骨髓里。“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让那些‘猪仔’听话。用鞭子,用拳头,用你能想到的任何办法。让他们怕你,怕到骨头缝里。心软?”他嗤笑一声,手指猛地收紧,林峰的下颚骨传来一阵剧痛。“在这里,心软就是死路一条。特别是……”他凑近了些,雪茄的气息喷在林峰脸上,“别让我发现你对那个叫苏晚的小丫头有半点‘特别照顾’。她的价值,就在于能让你这把‘刀’,更锋利,更听话。懂吗?”

那“特别照顾”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洞察一切的残忍。林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吴坤不仅要用他,还要把他变成悬在苏晚头顶最锋利的那把刀!用苏晚的安危,来彻底锁死他的反抗和人性!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很好。”吴坤松开手,仿佛丢开一件垃圾。他转身踱回座位,拿起那把左轮手枪,随意地把玩着。“阿泰,带‘刀锋’去领他的‘家伙’,熟悉下环境。规矩,给他讲清楚。”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手枪上,不再看林峰一眼,仿佛他已然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是,坤哥!”阿泰应声上前,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不易察觉的嫉妒,粗暴地推了林峰一把,“走!”

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让林峰微微眯起了眼。他跟在阿泰身后,脚步有些虚浮。阿泰一边走,一边唾沫横飞地介绍着园区的“规矩”,无非是哪些区域不能去,哪些人不能惹,以及对待“猪仔”要如何心狠手辣。

“……特别是新来的,骨头都贱,不狠狠打几顿,不知道什么叫听话!喏,前面就是‘教学区’,今天正好有几个新货色在‘上课’,让你开开眼!”阿泰指着一栋铁皮厂房,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

厂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出震耳欲聋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吼叫,还有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压抑的痛哼。一股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峰的脚步顿在门口,目光扫过里面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几十个穿着灰色工装的人像牲口一样挤在狭窄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机械地敲打、念着诈骗话术。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拎着橡胶棍和皮鞭,在过道里来回巡视,稍有迟疑或念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在那一张张惊恐、麻木、痛苦的脸上搜寻。突然,他的呼吸停滞了!

在靠近角落的一个工位上,他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苏晚!

仅仅两天!那个阳光般明媚的女孩,此刻像一朵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花。宽大的灰色工装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衬得她更加瘦小脆弱。原本柔顺的长发此刻油腻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几缕发丝被汗水粘住。她的眼睛红肿不堪,眼神空洞而呆滞,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她机械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咒语,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僵硬地移动,整个人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林峰的心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

就在这时,负责巡视那个片区的打手,一个满脸横肉、绰号“野牛”的家伙,晃悠到了苏晚旁边。他斜眼瞥了一眼苏晚的屏幕,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狞笑一声。

“玛德!没吃饭啊?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就你这怂样,能骗到钱?”野牛猛地扬起手中的橡胶棍,带起一股恶风,狠狠抽在苏晚单薄的背上!

“啪!”一声闷响,清晰得令人心颤。

“呃啊——!”苏晚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身体猛地向前一扑,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电脑显示器边缘,发出一声闷响。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沸水烫到的虾米,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死死咬着下唇,鲜血瞬间从齿间渗出,蜿蜒流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混合着额角磕破流下的血,狼狈而绝望地砸在键盘上。

林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全身的血液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步就要跨出去!

然而,阿泰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却在他爆发的瞬间,死死地、精准地攥住了他的上臂!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干嘛?‘刀锋’?”阿泰的声音阴恻恻地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嘲弄,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坤哥的话,这么快就忘了?想英雄救美?”他嗤笑一声,下巴朝苏晚的方向扬了扬,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快感,“看清楚,那是谁?你的小女友?啧啧,真可怜。不过,在这里,她就是最不值钱的‘猪仔’。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刀锋’!坤哥的刀!”

阿泰猛地将林峰往前一拽,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想让她活命,就特么给我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上去,除了让她死得更快,还能干什么?嗯?坤哥正等着你犯错呢!给我憋回去!”

林峰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死死地盯着苏晚蜷缩颤抖的背影,看着她额角流下的血混着眼泪滴落,看着她无声地承受着痛苦。阿泰的话像一盆冰水,夹杂着尖锐的冰碴,狠狠浇在他燃烧的怒火上,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啊,他现在冲上去,除了暴露自己,把苏晚推向更深的深渊,甚至当场毙命,还能有什么结果?吴坤那只毒蛇,正等着他犯错!他不能!他必须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此刻这把刀正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苏晚身上撕开,那动作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汗臭和绝望的空气呛得他肺叶生疼。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的滔天巨浪已被强行压入深渊,只剩下冰冷死寂的寒潭,深不见底。

“……知道了。”林峰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磨出来,带着血沫。他不再看苏晚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还在苏晚工位旁耀武扬威的“野牛”,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阿泰这才满意地松开手,脸上挂着一种扭曲的、看好戏的笑容。“这才对嘛!走,你的‘家伙’在装备室。”他用力推了林峰一把。

林峰脚步沉重地跟着阿泰离开“教学区”,身后传来野牛嚣张的咆哮和其他“猪仔”压抑的啜泣,苏晚那无声颤抖的背影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灼烧。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那点尖锐的疼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锚点。

装备室弥漫着枪油、皮革和金属冰冷的混合气味。阿泰丢给他一套黑色的作战服,一顶同样黑色的鸭舌帽,最后,将一根乌黑油亮、沉甸甸的硬橡胶棍重重拍在他手里。

“喏,‘刀锋’,你的‘刀’。”阿泰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好好伺候那些不听话的猪。”

林峰沉默地换上衣服,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他眼中翻腾的杀意。那根橡胶棍握在手里,冰凉、沉重,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从这天起,“刀锋”这个名字,在KK园区里迅速传开。他的“教学”方式,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精准而冷酷的效率。他不像野牛那样喜欢咆哮着乱抽一气,制造无意义的痛苦。他的动作快、狠、准,橡胶棍落下的位置,永远在人体最痛却又不会轻易致残的地方——肩胛骨下的软肋、大腿外侧的筋络、手臂内侧的神经丛。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沉闷的骨肉撞击声和受害者瞬间窒息般的惨哼,随即是难以抑制的剧烈抽搐和生理性的泪水。

他沉默寡言,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出手时那双眼睛会短暂地暴露在灯光下——冰冷,漠然,像两潭冻结的死水,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酷,比野牛那种外露的暴戾更让人恐惧。他成了“猪仔”们午夜梦回最深的噩梦,连一些资历较浅的打手看到他巡逻过来,都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林峰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浸满了血和毒。他强迫自己变成真正的“刀锋”,用暴力维系着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只有回到那间充满恶臭的、属于底层打手的通铺宿舍,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听着周围粗重的鼾声和梦呓,他才能卸下那层冰冷的外壳。黑暗中,他死死咬着牙关,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汗水浸透内衫。苏晚那双空洞流泪的眼睛,额角蜿蜒的血迹,野牛嚣张的嘴脸,吴坤冰冷的枪口……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神经彻底崩断。

他必须找到机会!必须找到那个能一击致命、掀翻这地狱的机会!他在等待,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忍受着噬心的痛苦,等待那个稍纵即逝的破绽。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带着血腥味降临了。

那天下午,一个被连续折磨了几天、精神已然崩溃的年轻“猪仔”在“教学”时突然发狂。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发出非人的嘶吼,猛地掀翻了桌子,撞开身边呆滞的同伴,赤红着眼睛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打手——正是野牛!

“我跟你们拼了!!”那年轻人状若疯虎,竟然一把死死抱住了野牛粗壮的腰,张开嘴,不顾一切地狠狠咬向野牛的大腿!

“嗷——!操呢嘛的!”野牛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瞬间暴怒,他抡起橡胶棍疯狂地砸向年轻人的后背和头颅,发出沉闷可怕的“砰砰”声。但年轻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牙齿深深陷入野牛的皮肉里,鲜血瞬间染红了野牛的裤腿。

场面瞬间混乱!周围的“猪仔”惊恐尖叫着四散躲避,其他打手一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林峰动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快如鬼魅。他没有冲向扭打的两人,而是目标明确——那个被撞翻的桌子旁边,一台用于记录“教学成果”的笔记本电脑!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他迅速弯腰,手指在那键盘上闪电般敲击了几下,又飞快拔下了连接在主机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U盘,藏进袖口。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刀锋!你特么看戏呢!还不帮忙!”野牛被咬得哇哇大叫,气急败坏地朝林峰吼道。

林峰这才直起身,眼神冰冷地扫过混乱的现场。他大步上前,没有去拉扯那个疯狂的年轻人,而是抬起穿着厚重军靴的脚,快、准、狠地一脚跺在年轻人死死抱着野牛的胳膊肘关节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啊——!”年轻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抱着野牛的手臂瞬间软了下去,松开了嘴。野牛趁机一脚将他狠狠踹飞出去。年轻人像破麻袋一样撞在墙上,又滑落在地,抱着扭曲的手臂,痛苦地翻滚哀嚎,鲜血从嘴角和手臂断裂处汩汩涌出。

林峰看都没看那年轻人一眼,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碍事的虫子。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猪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都看到了?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想活命,就管好你们的嘴,还有你们的牙。”他的目光,最后若有若无地掠过角落里那个一直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的瘦小身影——苏晚。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野牛捂着流血的大腿,又惊又怒又有点后怕地瞪着林峰,最后只是骂骂咧咧地让人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拖走,自己一瘸一拐地去处理伤口。混乱平息,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峰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袖子里那个小小的U盘,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心中沉寂已久的希望之火。这枚从混乱中攫取的U盘,是某个“猪仔”技术员在极度恐惧下偷偷备份的、记录着部分“猪仔”信息和外围通讯端口的数据碎片。它不完整,甚至可能被加密,但这是林峰坠入深渊后,抓住的第一根通向光明的蛛丝。

时机,终于开始酝酿。

几天后,KK园区陷入了一种畸形的狂欢气氛。巨大的霓虹灯牌在夜空中闪烁出刺目的“庆功”字样。一单针对北美退休老人的“杀猪盘”取得了“辉煌战果”,骗取的金额庞大到足以让吴坤开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核心区那栋守卫森严的主楼灯火通明。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从宴会厅里炸出来,混合着男人们粗野的划拳声、女人放浪的娇笑声和玻璃杯碰撞的脆响。空气里充斥着昂贵的酒精、雪茄、烤肉和浓烈香水混杂的奢靡气味。园区内所有小头目、骨干打手,以及那些“业绩突出”的骗子头目,都聚集在这里。吴坤自然是宴会的中心,他难得地换上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接受着下属们谄媚的敬酒。

林峰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帽檐压得低低的,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在宴会厅外围的走廊和楼梯间巡逻。他刻意避开了喧嚣的中心,脚步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扇紧闭的门。他的心跳,在震耳的音乐掩盖下,沉稳得有些异常。

时机已到。宴会厅的喧嚣是最好的掩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美酒和奉承上。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通往吴坤独立办公室的楼梯口。这里守卫森严,但此刻,守在楼梯下的两个保镖也明显被宴会的气氛感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中一个甚至偷偷拿出手机在刷着什么。

林峰没有走楼梯。他像一只壁虎,利用走廊尽头的阴影和消防管道的凸起,动作敏捷而无声地翻上了二楼外沿狭窄的维修平台。平台积满灰尘,正对着吴坤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拉着百叶窗的窗户。窗户锁着,但这对林峰来说并非障碍。他从作战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两根特制的、纤细坚韧的合金丝,插入锁孔,屏住呼吸,手指极其细微地捻动、试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宴会厅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平台上。终于,“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声响起。林峰眼神一凛,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入,再迅速将窗户恢复原状。

办公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牌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条。空气中残留着雪茄和昂贵皮革的味道。林峰像幽灵般移动到吴坤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那台特制的、连接着园区核心数据库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就静静地放在桌面上。

他迅速从战术腰带内侧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中继器,连接上自己的手机。然后,拿出那枚从混乱中得来的U盘,插入了笔记本电脑侧面的接口。屏幕瞬间亮起,跳出复杂的多重密码验证界面。林峰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他利用U盘里那个技术员留下的后门碎片和这段时间暗中观察到的吴坤输入密码时的习惯(吴坤习惯用右手食指输入特定区域),结合自己极强的空间记忆和逻辑推演能力,开始暴力破解和组合尝试。

手机屏幕上代码飞速滚动,进度条缓慢地、艰难地向前爬行。每一次密码错误的提示音都像重锤敲在林峰的心上。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宴会厅传来的喧嚣此刻成了最折磨人的噪音。他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排除一个又一个错误选项。

终于!在进度条即将耗尽、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即将弹出时,屏幕上复杂的加密锁图案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间退去!核心操作界面,带着无数闪烁的数据流和监控窗口,清晰地呈现在林峰眼前!

成了!

林峰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操作。他精准地找到目标文件夹——那里储存着KK园区与境外洗钱通道的关键交易记录、高层人员名单、部分“猪仔”的身份信息(他飞快地搜索着,找到了苏晚的编号和照片!),以及……整个园区外围防御布控图!

他迅速勾选所有关键数据,启动传输程序。手机屏幕上,代表数据流的光点疯狂地涌向那个火柴盒大小的中继器。进度条再次出现,这一次,是生命的倒计时!

5%…15%…30%…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峰一边死死盯着进度条,一边紧张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宴会厅的音乐似乎更响了,隐约还传来吴坤带着醉意的大笑声。

50%…65%…80%…

快了!就快了!希望的光就在眼前!

突然!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尖锐、足以撕裂夜空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瞬间淹没了宴会厅所有的喧嚣!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密集,仿佛无数把冰冷的钢刀,狠狠捅进了园区的心脏!

“怎么回事?!”

“条子!是条子!”

“妈的!哪来的警察?!”

楼下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粗野的咒骂、桌椅翻倒的巨响混杂在一起!音乐戛然而止!

林峰浑身剧震!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暴露了?!怎么可能这么快?!数据才传输到85%!

他猛地看向窗外——只见园区外围,原本漆黑一片的丛林边缘,骤然亮起了无数道刺目的强光探照灯!雪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破夜幕,交叉扫射着园区的高墙和哨塔!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穿着深色作战服的身影在快速移动、逼近!

不是普通的警察!是特警!大规模的武装突袭!

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撞开!阿泰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半瓶酒:“坤哥!不……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办公桌后、电脑屏幕亮光映照下的林峰!

阿泰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暴怒!“是你?!‘刀锋’!你特么是卧底?!”他猛地扔掉酒瓶,咆哮着拔出腰间的匕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朝林峰猛扑过来!

与此同时,楼下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煮沸的沥青!枪声如同爆豆般骤然炸响!先是零星的几声,紧接着是狂风暴雨般的自动武器扫射声!玻璃破碎的炸裂声、子弹击中金属和混凝土的尖锐呼啸、人类濒死的惨叫、愤怒的吼叫……各种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汇成一首地狱的狂想曲!

“砰!砰!砰!”办公室的窗户玻璃被流弹击中,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碎片四溅!

火光!园区多处几乎同时腾起了熊熊火光!有人点燃了车辆或是仓库,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黑暗的夜空,将混乱和死亡映照得更加狰狞!

数据!林峰眼角余光瞥向屏幕——92%!

“去死吧!”阿泰的匕首带着寒光,凶狠地刺向林峰的胸膛!

生死一线!林峰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和压抑已久的暴戾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猛地侧身,匕首擦着他的作战服划过,带起一道布料撕裂声!同时,他左臂如同铁鞭般横扫,狠狠砸在阿泰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啊——!”阿泰惨嚎一声,匕首脱手飞出!

林峰动作毫不停滞,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阿泰因剧痛而低下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脑袋狠狠掼向坚硬的红木办公桌角!

“咚!”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阿泰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鲜血从额头汩汩涌出,浸染了昂贵的地毯。

林峰看都没看他一眼,猛地扑回电脑前!屏幕上的进度条,在枪声、爆炸声和楼下疯狂的厮杀声中,终于艰难地跳到了——

100%!传输完成!

他一把拔掉U盘和中继器,塞进怀里。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冲向被流弹击裂的窗户,用胳膊护住头脸,狠狠撞了出去!

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飞溅!他从二楼维修平台一跃而下,落地翻滚卸力,动作一气呵成。双脚刚沾地,一股灼热的气浪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侧面袭来!一辆停在附近的皮卡车被火箭弹(或手雷?)击中,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炽热的金属碎片和冲击波横扫过来!

林峰被气浪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堆杂物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血腥味。他挣扎着爬起,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目光像雷达一样在混乱得如同炼狱般的场景中疯狂扫视!

燃烧的车辆、倒塌的铁皮棚、横七竖八的尸体、疯狂对射的火线、尖叫奔逃的人影……火光将一切染上血色。

找到了!

在靠近西侧低矮铁皮厂房(“猪仔”宿舍区)的阴影里,几个惊慌失措的“猪仔”正试图翻越一道带刺的铁丝网,其中一个瘦小的、穿着灰色工装的身影,被混乱的人群推搡着摔倒在地上,正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一个慌乱逃窜的打手狠狠踩了一脚!正是苏晚!

林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怒吼一声,如同出闸的猛虎,朝着那个方向猛冲过去!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掠过,打在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火花和碎屑。燃烧的火焰烤得他脸颊生疼,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

“滚开!”他一脚踹飞一个挡路的、试图抢他武器的打手,橡胶棍狠狠砸在另一个扑过来的家伙的太阳穴上,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他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在混乱的战场中撕开一条血路!

终于冲到了苏晚附近!那个踩到她的打手正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看到林峰杀气腾腾地冲来,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了。

“晚晚!”林峰冲到苏晚身边,蹲下身。她蜷缩在地上,抱着被踩中的小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疼痛而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茫然,像受惊过度的小鹿,完全认不出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散发着浓烈杀气的男人是谁。

“别怕!是我!林峰!”林峰心急如焚,声音因为激动和烟熏而嘶哑。他伸手想扶她。

“啊——!别碰我!别碰我!”苏晚却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眼神里充满了对“刀锋”这个恶魔烙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走开!恶魔!走开!”

那声“恶魔”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林峰的心脏,痛得他瞬间窒息。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一发流弹“噗”地一声打在他们旁边的铁皮墙上,留下一个狰狞的弹孔!

“没时间了!走!”林峰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决绝取代。他不再犹豫,猛地俯身,不顾苏晚惊恐的踢打和尖叫,双臂用力,一把将她瘦弱颤抖的身体扛上肩头!她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惊。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苏晚在他肩头拼命挣扎哭喊,指甲在他脖颈上抓出血痕。

林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将她死死固定住。他像一头负伤的孤狼,扛着此生最重的珍宝,朝着记忆中防御布控图上最薄弱的西侧围墙缺口方向,发足狂奔!

子弹在耳边呼啸!燃烧的建筑物碎片不断从头顶坠落!身后是追兵的怒吼和枪声!身前是地狱火海!他利用燃烧的车辆残骸作为掩护,在断壁残垣间敏捷地穿梭、跳跃。苏晚的哭喊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啜泣,身体也软了下来,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快!再快一点!

围墙就在前方!那里果然因为之前的爆炸塌陷了一大块,铁丝网被炸得七零八落!希望就在眼前!

突然!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窜上林峰的脊背!他几乎是凭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在狂奔中猛地一个变向侧扑!

“砰!”一声格外沉闷的枪响!几乎就在他侧扑的瞬间,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溅起一蓬尘土!

狙击手!

林峰抱着苏晚重重摔进一个积满污水和碎石的弹坑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飞过,灼热的气流甚至燎焦了他几根头发!死亡的阴影擦肩而过!

他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将苏晚死死护在身下,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园区主楼楼顶!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架着狙击步枪!

吴坤!一定是吴坤!那条毒蛇还没死!

不能再停留!林峰眼中闪过疯狂的决绝!他猛地将苏晚再次扛起,趁着狙击手重新瞄准的短暂间隙,爆发出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个围墙缺口!

“砰!”又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他脚后跟旁,碎石飞溅!

林峰不管不顾,纵身一跃!扛着苏晚,从那个布满钢筋断茬和尖锐碎石的缺口处,翻滚而下!

剧烈的撞击和摩擦带来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但他死死护住了怀里的苏晚。两人沿着围墙外的陡坡一路滚落,荆棘划破皮肤,碎石硌得骨头生疼。一直滚到坡底一条浑浊的小溪边,才堪堪停下。

林峰浑身剧痛,眼前发黑,耳朵里轰鸣不止。他挣扎着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苏晚。她双目紧闭,已经昏了过去,脸上、手上布满了擦伤和污泥,额角之前磕破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丝,混着泥水,狼狈不堪,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活下来了!他们活下来了!

远处,KK园区依然火光冲天,枪声爆炸声如同节日的爆竹般连绵不断,将半边天空映得血红。警笛声、喊话声(“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清晰地传来。

林峰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溪边石头上,紧紧抱着昏迷的苏晚,感受着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体温,冰冷的脸上,终于滑落两行滚烫的液体,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垢。结束了。这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几经辗转,越过边境,回到祖国熟悉的土地。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硝烟和血腥,洁白的病房取代了肮脏的铁皮屋。苏晚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她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

林峰一直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此刻立刻凑上前,声音沙哑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晚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是林峰啊!”

苏晚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聚焦在他脸上,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她的视线在他布满胡茬、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辨认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影子。

“林……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疑惑。“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峰头顶炸开!他脸上的关切和温柔瞬间冻结,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苏晚放在床边的手,那只手冰凉,纤细,此刻却僵硬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试图从他滚烫的掌心里抽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CT片和报告单。他看了看僵在床边的林峰,又看了看病床上眼神茫然的苏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同情。

“林先生,”医生将CT片插到观片灯上,指着上面几处复杂的影像,“我们给苏小姐做了全面检查。身体上的创伤主要在软组织挫伤和营养不良,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但是……”

医生的手指点了点大脑区域的影像:“这里。海马体和部分边缘叶区域,有明显的异常信号。结合苏小姐的临床表现——对特定时间段内,尤其是创伤性事件相关的人和记忆出现严重的缺失和定向障碍……”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峰,带着深深的惋惜:“初步诊断是严重的创伤性失忆症(PTSD相关解离性遗忘)。她的大脑,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机制,选择性地封锁、剥离了那段给她带来极端痛苦和恐惧的记忆。这种遗忘,往往是……指向性的。”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尤其是,对那段经历中,给她造成最直接、最深刻痛苦刺激的……人和事,遗忘得最为彻底。”

最深刻痛苦刺激的人和事……

林峰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他想起自己作为“刀锋”时的冷酷无情,想起橡胶棍破空的尖啸,想起自己为了掩饰身份不得不刻意表现出的、对苏晚的漠视甚至……那晚混乱中,他为了震慑他人,踩着别人手臂时,苏晚惊恐的眼神……还有他扛起她时,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恶魔”!

原来,他这把被迫举起的“刀”,砍向敌人的同时,那冰冷的刀锋,那狰狞的倒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心中那个叫“林峰”的爱人,割得支离破碎。他成了她潜意识里,必须被彻底抹去的、最恐怖的梦魇。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经握过橡胶棍、沾染过血污的手,此刻正徒劳地、颤抖地想要握住苏晚冰凉的手指。而她,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清澈却陌生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像初生的婴儿,不记得爱,也不记得恨,不记得他。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林峰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单膝跪在苏晚的病床边。他不再试图去握她的手,而是伸出自己那双粗糙、布满伤痕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像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将她那只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度。他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进苏晚那双茫然的眼睛里,仿佛要穿透那层遗忘的迷雾,看到曾经那个深爱着他的灵魂。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却又异常清晰、坚定地在这片令人心碎的空白中响起:

“没关系,晚晚。”

“这次……换我等你。”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的苦涩和痛楚都咽下去,只留下最纯粹、最坚韧的承诺。

“就像你当初……等我那样。”

阳光的斑驳光点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一滴滚烫的水珠,无声地砸落在他紧握着她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窗外的世界喧嚣依旧,而在这方小小的病房里,只剩下一个男人用尽余生所有勇气和温柔,许下的无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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