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典悠悠醒转,眼前是一个发光的圆盘,身下的床非常硬,硌得宛典腰酸背痛。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沙哑的声音从喉部传出,同时传入脑海的还有强烈的口干。
宛典的心跳开始加速,明显能够感受到血液被挤入肢体。他的四肢都被固定在床角,连头都被固定住了,只能通过转动眼球来观察。
眼前的圆盘是无影灯,天花板可视的范围没有一丝缝隙。
一个方盒从上方进入视野,宛典瞳孔一缩,才看清那是正压防护服。
“确认一下员工编号。”本就没有起伏的声音经他腰间的扩音器响起,显得更不像活人了。
宛典被问住了,他的工号是多少来着?
另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他对工号没有认知,问他代号吧。”
平淡的声音又问道:“确认一下员工代号。”
“‘小子’。”
“确认无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宛典眯眼:“那你得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受试人员表现出对测试场地的探知欲,不能排除受到竞品污染的可能。”
啊?宛典人傻了,别抬举我了,这就给我从待业青年被捧成商业间谍了?
“接下来我会向你展示一个4×4的十六格图,请告诉我符合‘母亲’的图案分别在哪几个格子。”
一块平板从上方进入视野,宛典扫了一眼,答道:“1-2、2-3、3-2、3-4……”
回答完毕,没有错漏,平板被移开了。
“受试人员表现出异常活跃的认知水平。”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平淡的声音逐字复述着。
“啊?”宛典更懵了,这不是常见的人机核验吗?我在人机核验中被认定为机了?
宛典赶紧抗议:“我有异议,这种测试不应该重复几次吗?”
“嗯……”平淡声音似乎在考虑,随后他写道:“受试人员表现出对抗情绪,且逻辑活跃度高于常人。”
“不要把普通人看扁了啊!”
“DOC,请不要用先入为主的观念进行评估。”另一个声音提醒道,“这是我的组员,你老实走流程就行。”
宛典努力把眼球转向头顶,然而,这次方盒从右侧进入了视野。
“接下来进行污染系数测……受试人员两眼上翻,疑似恶变……”
宛典的眼睛死盯着这个榆木脑袋,暗下决心,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他从那个盒子里拔出来,丢进BSL-4级病原体云集的浓汤里。
似乎是感受到宛典的恶意,方盒收敛了一些。
“接下来进行污染系数测试,需要提醒受试人员:可能有点不适。”
一台嘶嘶作响的仪器被移过来,完全占据了视野。
方盒又道:“请找出面板上的眼睛图样,并保持与其对视。”
宛典扫了一眼,这就是一台很光滑的仪器啊,哪来的眼睛?
等一下,你还别说……这是什么材质的?怎么这么光滑?天花板同款材质吗……
“测试结束,受试人员污染系数0,数据异常,重新测试。”
“请找出面板上的眼睛图样,并保持与其对视。”
好烦啊!宛典感觉自己要受不了了,这个**公司的员工怎么全是人机?再者说了,一个公司有什么权力限制人身自由?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
“测试结束,受试人员污染系数3,来源解析中。”
“3?”另一个声音高了几度,“不对吧,在现场的时候,工牌检测到污染系数1,他就已经出现恶变前兆了……”
“感谢你提供的信息,但作为责任见证者,请不要干涉测试。”
“数据匹配完成,污染源:1201000730-2,胡进荣案二变恶变体。”
“鉴于责任见证者提供的信息,增加测试:灵感。”
“请观察面板,接下来我会在每一秒内插入一帧具有污染性的模因,如果感到不适,请立刻按动按钮,我将中止测试。”
一个头盔套在宛典的脑袋上,滑腻的细须几乎贴满头皮的每一处,一个开关塞进他的右手。
“准备好了吗?咱们开始。”
面板上闪过一幅画面,形态各异的颅骨堆砌的王座上,一个……
画面消失了,但强烈的仇恨与愤怒留在了脑海中。宛典干燥的气道被来自自己的气流撕破,粉色的雾气从口鼻处喷涌而出。
床角弹出数量更多的约束带,几乎要把宛典捆成木乃伊。
“从污染系数图上移除胡进荣的污染……污染系数0?”那个平淡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一丝疑惑。
“又得刷瓶子了……”
面板上再次闪过一幅画面,一条龙……巨大的灰白色欧洲蜥蜴,背生双翅,盘踞在一栋欧式老旧风车上……巨大的身躯却没有压垮建筑,甚至没有影响风车的转动……身躯上的符文……
宛典的呼吸停滞了。画面消失,脑袋里的东西也消失了,全部都消失了。
“‘暴徒’,你过来看一眼,我感觉不对劲。他的人格好像也被空想……洗掉了?”
脚步渐近,两个方盒映照在宛典空洞的眼眸里。
过了许久,另一个声音才回复:“中止测试吧,他的灵感太高了。”
李克在兜里摸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现在身上套着正压服,从胸前挂着的袋子里摸出那把手枪,塞入胶囊,对着宛典扣动扳机。
宛典像一条离水的鱼猛烈跳动,遍布全身的约束带几乎限制不住他,随着呼吸恢复正常,宛典也安静下来。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另一个方盒撤去了设备,在铁床下的面板上按了一下,铁床立起,宛典被竖了起来。
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两人,他们身后的墙体果然也没有缝隙。
“可以出报告了,他没问题,就算有,那颗后悔药也可以修复一切。”平淡的声音给出了总结。
“那我把人带回去规培了。”宛典听出那是李克的声音。
“带走吧,我会向总部申请更高规格的测试方案,有兴趣的话可以再带他过来。”
“省省吧,疯狂科学家。”
李克走到宛典面前,另一个方盒按动另一个按钮,约束带一组组松开,宛典终于站回地面了。
奇怪的是,咽喉的干痒和躯干的无力也消失了。
宛典感觉自己的状态就像是刚在外面跑过一阵,除了肌肉有一点细微的酸痛、一些皮肤有点刺痒以外,似乎一切正常。
不对……宛典皱眉,记忆好像出现了缺失……前一段记忆是人机测试……这就过了?
宛典带着狐疑扫了那个方盒头一眼,对方还在絮絮叨叨地编写报告。
李克拍了拍宛典的肩膀:“走吧小子,看什么呢?”
“哦,没事了?”
“你没听人家说可以走了吗?”李克乐了,“你这么喜欢这里吗?”
宛典赶紧推了一把李克,示意对方赶紧把自己带走。
没有其他插曲,李克带着宛典走出实验室,经过两轮消杀后,李克脱去正压服,而宛典还需要进行第三次消杀。
穿过一段狭长的走廊,宛典和李克会合,通过两个拐角后,他们来到一条看不到尽头、墙上遍布古朴木门的走廊。
李克带着左顾右盼的宛典走到一扇门前,李克掏出工牌刷了一下,伸手打开了门。
“看啥呢?到了。”说着,李克进门。
宛典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上写着六个字:人管科-无悔组。
他赶紧扭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门:稽查科-执行监察。
原来他们的办公室就在我们对面啊……宛典还想再看看别的,李克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小子,我问你‘看啥呢’意思是让你别看了,不是让你多看几眼的!”
宛典赶紧钻进木门,把门合上。
门内的房间摆满了货架,上面胡乱堆放着大小不一的纸盒,灰尘很重,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李克找了一会儿,递给宛典一个纸箱:“哝,你的东西。”
纸箱里是两部手机、一件光洁如新的工服和宛典的工牌。
宛典把箱子放在货架的空处,把工牌挂在脖子上,手机插进裤兜,拿出工服披上,箱子底还有一件没拆封的。
“没拆的工服可以先放在这吗?”
李克已经打开另一端的门出去了,宛典想了想,把新工服也带上了。
“怎么这么慢?”宛典刚从另一端的门出来,就听到李克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他已经躺在沙发上了,原来这扇门就是办公桌旁那扇门啊……
宛典举起新工服:“这个可以先放刚才的箱子里吗?”
“随便。”
宛典脖子一缩,随便是什么意思……
“对了,小子,你有地方住吗?”
住……对哦,不知道原主住哪来着,宛典摸出原主的手机,解锁后打开*信。
办公室的信号不太好,“加载中”转了半天,才跳出来几条消息。
王姐:“小宛啊,姐已经宽限你三个月房租了,按合同呢,算你自动退租。”
王姐:“姐跟你签的是押一付三,你住了半年,姐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找工作,就不跟你要多的房租了”
王姐:“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你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但姐还是把你的被子牙刷那些收起来了,有需要你再联系姐哈。”
怎么就租出去了?宛典眨眨眼,翻到最上面一条一看,4月2日下午的消息。
第三条是昨天发的,今天是几号来的?
宛典回到桌面一看,4月17日……
啊?
李克支起上身,敲了敲桌子:“问你话呢,小子!”
宛典转头看向李克:“头儿,我睡了半个月?”
“啊,对啊。”李克点了点头,“你见习期都过了,合同都签了……哦对,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在这张卡里。”
李克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需要支付的时候,在心里默念需要的面额,然后从卡上一划——钱就出来了;也可以直接当普通银行卡刷。”
宛典被一连串消息震得发昏:“不是,我还昏迷着呢……我就转正了?”
李克纠正道:“没转正,你现在是试用期。”
“什么期也没用啊!”宛典据理力争,“公司怎么能忽视员工主观意志擅自订立劳动合同呢?这很明显是无效的吧!”
李克从桌底摸出宛典的烟,丢给宛典:“小子,抽根烟消消气,咱们也要站在公司这边考虑一下吧。”
宛典接住烟,被跟在后面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李克则继续道。
“你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有一位见习员工,第一天上班,跟着主管出外勤,就遇到了严重的生产安全事故。”
“然后呢,这位见习员工不畏艰险、克服困难,在事故处置工作中有突出贡献,为公司挽回了巨大的损失,并且身受重伤、失去意识。”
“来,你告诉我,这么优秀的员工不能得到嘉奖、提前通过见习考核,你要是老员工,你心里怎么想?你让公司怎么做?”
宛典又懵了,合着自己还不能生气了?
“你再过来看看这个,”李克摸出工作机,翻出一个视频,“你的机体不能支持你的意思表达,不代表你的意识消失了。”
宛典走到矮桌旁,看向李克递来的手机屏幕。
“这种情况公司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早就有成熟的预案了。”
“这是你昏迷的第七天,医疗部门判断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使用意识延伸装置提取你的意识;人管科负责人亲自和你谈话,签订口头合同的记录,你自己看吧。”
画面上,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工服笔挺,端坐在椅子上。
他身前的桌子对面,一台仪器照出宛典的全息影像,这台仪器通过光缆连接了隔壁玻璃房里躺在铁床上的宛典。
玻璃房里有两个身着正压服的方盒头朝玻璃挥手致意。
随后是确认员工编号,“宛典”答不上来;确认员工代号,“宛典”对答如流。
然后俩方盒脑袋又进行了若干测试,确定意识延伸装置提取的意识体是宛典本人。
宛典看得背脊发凉,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他只记得那只蟑螂在手里挥发,然后就开始人机测验……然后就回办公室了……
而且这个宛典的神态明显和自己不同……具体哪里不一样,宛典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就是知道他不是自己。
人管科负责人对“宛典”的伤情表达了关切,“宛典”的回答也很得体,感谢公司对他的关心……
俩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了。
人管科负责人向“宛典”示意这段谈话将全程录音录像,并询问其是否有加入公司的意愿。
“宛典”恍然大悟,看向镜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回答道:
“当然,我做梦都想加入咱们‘无限可能有限责任公司’。”
宛典遍体生寒,这家伙刚才就已经扫过镜头不只一眼了……他知道在录视频,甚至知道自己能看到这段视频……他在笑什么?
“那么我代表公司、人管科,正式通知你,由于你的优秀表现,我们将提前批准通过你的见习考核;其他的嘉奖还需要经过中层会议讨论,你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好好养伤,早日恢复健康。”
“‘耐心’,我最有‘耐心’了……”
“宛典”看着镜头缓缓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