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典突然开始好奇:是谁记录下这几幕场景的?
回想此前的所见,无论主角在做什么,他始终处于画面中心;新登场的角色好像是从未加载但真实存在的世界踏入画面,就好像演员登上舞台……
宛典扩大了联想的范围:主席台上那位说话风格极其古老的人代号叫“颛”,身前的牌子上写的是“颛顼”……
“不是角色扮演或者引用先贤的名字当代号,而是真正的神话人物吗?”宛典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好像有道理,部门的名字不是因果就是轮回,处突部门干脆就叫七情六欲……”
“好家伙,那谢志实际上是‘獬豸’吗?**的瑞兽哪有他那么无脑……”
“所以看着他的是戏剧之神?”宛典想起了此次联想的主线,一道灵光从他脑内划过,并且被他捕捉:“我知道了,是因果科的白惑!”
两个人格因为在同一界内呼名回应,而遭到合并的猜想,已经被七情的三位干员认可了。
“这家伙有点牛*啊……”宛典回想着上一幕,那明显是小胡和胡哥被揉进一个身躯之后发生的事情,而这个事件竟然可以在这里被看到……
“嘶,那我岂不是已经暴露了?不对,那么多人祂应该看不过来,只要我不暴露在祂眼前……”
宛典感觉冷汗直冒:自己早就暴露了,祂甚至还在事件详情通报里念过自己做的事情……
所以现在进入这个世界也在祂的计算之中吗……
漆黑的骨架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过于瘆人以至于冲淡了宛典心头刚刚升起的恐惧。
宛典半是感激半是嫌弃地看向小胡进荣,却发现对方的骷髅脑袋不知何时转了180度,两个黑黢黢的眼洞正盯着自己发笑。
“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宛典吓得满天乱飞,这家伙的天灵盖都要贴到眼珠子上来了!全景环绕音果然令人身临其境……不对,宛典就在现场啊!
宛典忽然感受到一粒小东西通过咽喉进入胃袋,越来越强烈的反胃感从左侧腹部逐渐传遍全身,眼前的画面在被一个小点吸走,一切物什都在拉伸变长。
“我……看到……你……了……”
小胡进荣消失之前,只留下这几个词。在画面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宛典从那个奇点的背面看到了视角的主人——是宛典自己。
那双空洞的眼睛忽然聚焦在宛典身上——天杀的,现在宛典应该是一个不存在的小点啊,怎么谁都能看到自己?
“宛典”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看到你了。”
好在恐怖的景象转瞬即逝,眼前逐渐亮起的视野里是四个环绕着自己的背影。
两个暗金色工服一左一右,夹着中间和自己同款工服的人影,宛典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着自己。
长舒一口气后,宛典拉了拉身前人影的袖子,那人回头看了一眼,丢给宛典一张面巾纸。
他回头的时间极短,但宛典看得清楚——是李克,自己真的回来了。
脸上硬邦邦的,皮肤紧绷,还有东西在流——自己不会被吓哭了吧?
宛典抬手擤了把脸,触感粘腻又滑溜,有点矛盾……
但如果是血,那就很合理了。宛典低头看了一眼,满手血污,甚至有点发黑。
右边的暗金工服递过来一杯水,是瑞。宛典接过来想喝,发现杯子里浸着一张手帕。
真贴心啊,宛典赶紧擦了擦脸,又用面巾纸擦干,抬手触摸下眼睑,干燥柔软有弹性——活人的下眼睑就是这样的,如果久未洗脸还会发油呢。
“活着真好,真的,好。”宛典感慨着,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珍惜身体,“回去就把烟戒……回去再抽最后一根,这次一定戒烟。”
胡进荣的清退仪式似乎已经到了尾声,那个铁笼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树,一棵生命力繁盛的……
一只手捂住了宛典的眼睛,一个没听过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好了,灵感太高就别看……对了,你应该看得到真实情况吧?”
宛典的脑袋顿了一下,刚反应过来想要否认,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看到了也没关系。但你似乎对我们人管科——”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们公司——”那个声音确定了答案,轻笑一声,“——颇有成见啊。”
见鬼见鬼见鬼……宛典脑内警铃大作,这家伙还没把话说完自己就知道他的台词是什么……
而且他明显看透了自己的反应,才通过反复调整句子里的客体,来套取自己的真实想法……
“好了,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你宛典也好,李克也好,都是我白祎手下的人,我们可以互相信任的。”
这时,脚下传来平底鞋快速踩踏木板发出的响声,尽管宛典心知此刻所在的高台没有后场,但现实世界毕竟不像某角洲行动,声音还是可以区分出上下的。
好在声音的主人很快就出现在宛典的视线内,那是一个戴着口罩、扎着高马尾的女子,她向白祎点了点头,就当是打了招呼,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匣。
“制器组怎么把你派出来了?”虽是问句,但白祎的语气很平淡,至少宛典没听出疑惑来。
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白祎。
“我知道了,那你开始吧。”
宛典眨了眨眼,你知道什么了?
那女子扯下口罩,露出一张被金线缝死的嘴,那些金线闪烁的光芒逐一熄灭,随后她的嘴重获自由。
“启封”
女子手中的木匣像是一件开线的毛衣,线头被勾进虚空中不可见之处,如冰雪消融般飞快消解。
“禁”
说完这个字,女子将木匣消失后显现在手中的眼镜递给白祎,随后戴上了口罩。
奇怪的是,即便隔着口罩,宛典依旧能看到她的嘴唇,两根金线分别从她嘴角两侧的唇钉伸出,重新将她的嘴缝上。
两条金线走向唇珠的同时,她手上的木匣从虚空中回归,编织成原本的形状。
当金线和木匣都复原时,宛典的视线再次被口罩阻隔,看得他啧啧称奇。
白祎微微躬身,向女子致谢:“辛苦你跑一趟,我会亲自向贵组组长表达谢意的。”
“这个物什的使用方法就不劳你赘述了,我手下会代你传达的。”
那女子再次点头,这次的意思应该是告别。果然在白祎抬手致意后,那女子原路返回,没入高台边缘的云雾之中。
脚步声渐远,白祎将手背在身后。
“‘小子’——你这代号谁给你取的,见谁都矮一辈儿——伸手。”
宛典张开手,那副眼镜从两步外的白祎手中落下,却突兀地出现在宛典手中。
“戴上它,看完仪式,然后跟你组长回去。”
宛典看着手里的眼镜,没什么神异,但他突然想起两个细节。
白祎也好,李克也罢,他们二位始终站在自己身前两步开外,更不要说站得更远一些的两个七情干员了。
那么问题来了,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是谁的?
其次,公司内部普遍使用代号,但刚才白祎是不是直接把他自己、李克和宛典的名字都报了一遍?
难道说七情和人管科一样特殊,有权限知道所有公司员工的真名……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獬豸和瑞应该直接叫宛典名字……而且人管科也只有在招聘面试环节中有过接触的上下级之间互相知道真名……
“我好像忘记跟你介绍了,那副眼镜在不影响你‘通感’的前提下,确保你不会受到过重的污染。”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看到了什么,但七窍流血怎么看都不像是舒服的表现吧?”
宛典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的眼珠子痒得慌,像是有人在眼眶后面用绒毛蹭他的眼球,又像是有人从他脑袋里朝他眼球吹气。
“你好像感觉不太舒服,要不戴上眼镜试试?”
密集的疑惑在宛典脑子里构筑成猜疑链的雏形,使他的情绪变得焦虑。
在共情方面卓越的天赋,使宛典过早地开始追求绝对的清醒,这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思虑的方向好像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利益。
答案很明了了:有脏东西在试图影响自己的判断。
宛典开口低喝:“别催了!让我捋一捋!”
獬豸闻声转头,投来狐疑的目光。瑞的动作则干脆得多,他直接把测定污染系数的仪器怼了过来。
“污染系数:1。宛典,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瑞看着示数询问道。
獬豸立刻把手揣进口袋,准备控制宛典。
宛典深吸一口气,进入公司以来,所获得的信息足以支撑他的猜想:自己肯定是重生了,至少也满足穿越的判断标准。
那么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当然是相信公司——至少在短期内可以与公司合作,攫取足够的利益之后,再考虑是否离开公司。
宛典又快速检查了一下思路,这次的判断逻辑很清晰,虽然这与此前保持的怀疑和抗拒完全背道而驰……
但……最鬼扯的重生都已经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了啊。
宛典摇了摇头,抬起手,将眼镜戴上。瑞也收回仪器,他内心的不安在宛典抬手的瞬间消失了,仿佛一切照旧。
戴上眼镜之后,眼球的瘙痒依旧,但那只挡住一部分视野的手收了回去,宛典得以一见那高耸的血树。
此时的枝桠上遍布细密的芽苞,视线顺着枝干向下汇入主干,继续向下,虬结的根系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随着云海翻涌,宛典的视线和一双赤红的眼睛对上了。
宛典瞳孔一缩,发现那双眼睛周围萦绕着浓郁的红色雾气,这也是它看起来赤红如血的原因。
那些雾气正在被根系吸取,宛典如有所感,视线跳跃到树顶,那里的芽苞果然在逐渐被染成红色。
没过多久,一点更刺眼的红在血树上绽开,几乎在同一时间,鲜红的花海在暗红的枝干上蔓延开来。
高台下的云层里传来一声微弱的惊呼,然后声音变得嘈杂,那是注意到血树开花的人发出的声音。
“虽然每次有人离开公司都能看到这个景象——”熟悉的声音响起,宛典收回视线,发现李克三人也看着白祎。
“——但每次看这墨树绽放白花,老夫都会思考,当老夫隐退,老夫的那棵树,是会更繁茂,还是更稀疏呢?”
宛典懵了:墨树?白花?不都是红色的吗?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宛典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立刻发问。
“科长,我看到的树是暗红色的,花是血红……”
白祎转身看着宛典,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但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册子。
“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很欣慰,也很痛心。”
随着语句从白祎的口中吐出,他的身形向远处暴退。
一个砂钵大的橙红拳套和暗红的树枝,分别占据了宛典左右两只眼睛的视野。
李克的低喝在拳风拂过面庞之后,才在耳边响起:
“怒,三式,钟馗捉鬼。”
拳套从左眼的视界中间划过,正中右眼伸出的树枝,将它砸得粉碎。
这一拳就像是命中了一位无形的倒霉蛋,将他彻底摧毁。漫天爆散的暗红木屑化作一团血雾,将宛典包裹起来。
“什么鬼……”兔起鹘落之间,宛典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不远处的白祎托着那本册子,风起书页动,翻到那页读那页。
“眼禁,护主!”
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开始发热,眨眼间变得滚烫,似乎要烙进肉里——它已经烙进肉里了。
强烈的疼痛和皮肉烧焦的气味萦绕在头部,宛典怪叫一声,想抬手抠掉眼镜,却发现自己再次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
“我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宛典想问,但他已经无法发声了,好在给他带来苦痛的“鬼”也有一样的困惑。
李克站在“宛典”身前搭好拳架,獬豸戴上了一只羊角,瑞从口袋里取出了狼爪。
在意识彻底失去躯体前,宛典在躯体里留下了最后一句吐槽:
“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原来只是羊和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