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我知道你很难理解那种感情,我现在也理解不了。
如果我的脑子里尚有一丝理智,我也不会对那个怪物产生……父爱。
祂通过某种的方式污染了木颖,使她自愿堕落成祂降临的苗床。但我怀疑,招致祸患的因素是我,和我服下的那颗后悔药。
因为第二段人生中,她和祂选中的人是我,而非那头朱。
感谢你帮我分担了一部分压力,我的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
顶着三颗脑袋的怪物顺着我的手指往上爬,红色的月光沐浴在它的身体上,我的心里充满对这个生命的祝福。
现在想来实在是亵渎,人的情感在祂们的眼中就是玩物,可以随意扭曲变造,只要祂们需要。
我保持着高擎右肢的姿势,不知过去多久。那头怪物变得越来越重,体型却不见长。
好在它似乎已然餍足,它的身体由内向外进行了一次翻折——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你不必强求自己,更不要试着想象——总之它的头和光滑的……尾部就这么对调了。
它沿着我仅存的右肢爬进我的躯体,代替我腐朽的心脏搏动了两次,我再度获得了生命。
整个阳台、连同阳台所对着的矮山,所有记忆中的植被都化作可怖的焦炭,它们的生命在我意识外的时间被抽离了寓所。
猩红的月光下,那头怪物离开了我的肉体,早已失去的左手重归我身,我在强烈的愉悦中抱住它——它已经和一头中型犬一样大了。
它试图离开我的怀抱,而强烈到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迫使我不让它如愿。它在我手里左冲右突,但我的左手始终笼着它的短吻。
白色的刺毛从它皮下探出,它体表的光影变得暧昧,赤裸的肉色再次显现——它看起来和一个五六岁的幼童别无二致。
要知道,它在我体感时间里才刚出生不到半天!纵使它脱胎于邪……不……血肉之神……祂……不……
就是邪神!该死,祂的污染还在纠缠我!公司到底在做什么!七情六欲还没到吗?
不对,不对,这是第二段人生的事情了……对,我们继续说。
它变成了一个小男孩,我老迈的父母为他穿上满是补丁的衣服——
那是几年前,他们听闻孙子命悬一线,必须依靠他的父亲,他们的儿子夜夜托举沐浴月光才能续命,便向邻居们索要布头缝制的百色衣。
是的,污染从木颖将它交给我、我接过它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
我用父骨、母血完成了第二次降临,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它爬出小碗的那一刻,所有的亲朋都在现场,他们欣悦于真正的“新”生命降临;
他们用刀斧献上贺礼,用利刃承托它微小的生殖器,用生命表现他们的崇拜。
那野蛮恐怖的场景在我脑海中跳跃,反复践踏我的理智,在我与自己争斗的过程中,它央求我的父亲放它出门玩。
按理说,我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那个……我不能说的名字……在我们脑海里留下的种子大体分为两类:牺牲和圈禁。
木颖和那些在血腥祭礼中自戮的人属于前者,而我、我的父母属于后者。前者浇筑罪孽的土壤,后者负责种下暴虐的种子。
这才是这位神孽之子的宿命,但我的父亲打开了门,提前将自由赠予了它——这使得礼物变为毒物,也正是这个动作,成功地挽救了那个世界。
在我的理智重新被血腥的记忆压倒之后,我立刻发现孩子不见了,我提着棍子逼问那个可怜的老头,孩子去哪了。
他说他也不知道。
那就是他最后一句话了。
我提着棍子冲下楼,到处寻找我的孩子,愤怒和悔恨反复冲刷,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却微妙地维持着我的理智。
不知道找了多久,偶尔撞见的人也都惊叫着逃离。我不过是一个寻子的父亲,有什么好害怕的?
直到我闯进一个工厂,大门边贴着一面巨大的“正冠镜”,我在那里面,看到一个拄着骨棒的异形。
它的胸腔大得出奇,四肢却短小得滑稽,苍白的皮膜上到处都能寻见破溃,丑陋的面容上,黄绿色的粘液糊成一团。
我抬手,它也抬手,我歪头,它也用短得几乎看不见的颈椎在高耸的锁骨里照做。
我明白了,这就是我。
悲愤涌上心头——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身为人的自尊最后的反扑——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他说。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回头,视线越过我的镜像,看清了他的脸,是第一段人生的最后,在看守所遇见的那位律师。
他有枪,我可以结束这一切了。这是我当时最后的念头,我举起木棒——实际上是来自于某个无名氏的大腿骨——朝他冲去。
即使我的四肢已然畸变,但我还是冲得和我想象的一样快。
他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拳套。我什么也没看清,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我以为我会砸碎镜子,但镜子容纳了我……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你知道吗,人的身体里有两面镜子,它们倒映着这个世界,也向外散射着人的意念……所以我的孩子一直在,我的身,体里。
祂就在镜子里看着你!
与此同时,从宛典右眼处开始扩散的血雾,在三位七情干员的压制下开始浸染高台上的云层。
獬豸端着测定仪,反复对宛典进行检定,李克擎着黄色的光盾挪到他身边,抬膝就是一脚。
“你小子又搁这摸鱼呢?没看到后面那么多领导吗?”
獬豸有点委屈:“师父,这个示数不对吧?他现在怎么看都是一变阶段,为什么污染系数一直是1啊?”
李克低头看了一眼屏显,抬膝又是一脚:“你小子的脑袋是用来装什么的?我问你,测定仪默认模式使用的检测公式是什么?”
“是……以指定目标受外部模因感染导致的精神异常值,与个体精神基准值的比值为自变量的自然对数?”
“背得很流利嘛?那我问你,这小子的精神基准值是多少?”
獬豸脸上刚挤出来的笑容僵住了,李克一把夺过测定仪,吧嗒吧嗒一顿按,又塞回獬豸手里。
“我是不是老早以前就告诉过你,这版机器在处理数几过大的数值时会报错,ER码01,你再瞅瞅他的污染值呢?”
獬豸乖巧低头,看向屏显,李克将模式调到了手动模式,屏幕上直接显示精神异常值。
由于左半屏幕的一排档位都被关闭了,屏幕上完整地写明了测得的数值:ER01。
獬豸张着个大嘴,在口水滴落前才反应过来:“我了个……这才是一变吗?要不我们直接……”
李克又是一脚,打断了獬豸的建议:“你看,你又急,你没看到他脸上的印记吗?科长刚给他上的眼禁,接下来等正主降临就行了。”
獬豸眨眨眼,也对。这种基准精神值高得异常的单位,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在公司的记录里,而上一回的恶变体就是师父搞定的。
那时候獬豸才刚入职,现在想来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吧?不对,好像是五年?
算了,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
獬豸看向李克,他手中的黄色光盾持续压制着恶变的宛典。獬豸作为李克一手带出来的干员,当然知道那光盾的含义:通常来说,暴徒拳套的颜色反映他调动的情绪。
红喜自守、黄怒毁生、灰哀驱秽、蓝惧退敌、橙爱悯人、黑恶灭世。
此外还有最令人惊才绝艳的紫欲,那是打破老牌处突部门“六欲”对欲望力量垄断的关键一步,更是“暴徒”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招式。
不愧是当年最有希望接任七情总办的“暴徒”啊,竟然可以反转黄色象征的恚怒,将那爆裂的情绪用得像春雨一样柔和吗?
站在旁边神隐已久的瑞突然清了清嗓子,见獬豸投来不快的神色,瑞摸了摸鼻子。
“那个,我感觉吧,你站在那个位置,不太好。”
獬豸正要怼回去,忽然想起队长的警告,朝左走了一步。
“这呢?”
“不太行,你再走几步,我感觉一下。”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就是在溜我玩儿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獬豸还是漫无目的地左右踱步。
李克看着獬豸越走越快,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动作倒是越来越像跳大神,正要出言喝止,却听到了一声脆响。
三道视线同时投向声响的源头,有一束光被打碎了,随后,分散站开的三个人,在同一时间感觉到,有人通过那个光盾的破口与自己对视。
李克握紧拳套,轻声道:“来了。”
瑞的心头警铃大作,冲着獬豸大喝一声:“快跑啊!呆子!”
退回主席台的白祎刚和列席的各科负责人通报完信息,就听到身后传来瑞的吼叫。
一转头,和春雨一样密集的暗红根须,几乎在同一时间洞穿了李克的黄色光盾。
尖细的根系上甚至还长着倒刺,触及物体后立即收紧,向它们伸出的地方拉扯。
颛闷哼一声,一柄古朴的青铜剑戳在地面,刚刚开始摇晃的高台恢复稳定。
那位废话连篇的主持人朝台下挥了几下,云墙升起,将观礼的人群送走。
几根蓍草落地,白惑扫了一眼,报出了名字:“是血肉……神”
白祎展开书册,左右扫了一眼,所有根须都绷得笔直,暂时没有看到收回的,看来李克三人都没有被命中。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如此密集的攻击中生存下来的,但白祎很清楚: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局面。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页白纸从白祎的书册脱离,将高台上的一切都囊括进其中,除了那位废话连篇的主持人。
“额……”看着面前迅速演化的画纸,稽查科科长王缗握着话筒,不知该说些什么。
“诶!我还没上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