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斧脱手的“当啷”声在死寂的物流中心里炸开,比宛天伊那声微弱的呻吟更响!
三个“铁罐头”那沉重的、带着碾碎骨头气势的冲锋,瞬间被这噪音吸引了一瞬。就是这一瞬!
老烟像条泥鳅,猛地扑向滚落在地的消防斧,一把抄起!他根本没看斧头,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甸甸的玩意儿狠狠砸向旁边一个堆得摇摇晃晃的金属集装箱!
“哐当!!!轰隆隆——!”
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那集装箱被砸得猛地一歪,撞上了旁边的另一个,连锁反应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连串沉重的闷响和金属摩擦的尖叫瞬间爆发!几个集装箱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灰尘,像一堵活动的金属墙,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铁罐头”就砸了过去!
“跑!别他妈愣着!”老烟声嘶力竭,嗓子都破了音,他根本没指望这能砸扁铁罐头,只求能挡它们几秒!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抱起宛天伊冰凉的身体,感觉她轻得像片羽毛,又重得像整个世界。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朝着老烟指的方向——那些巨大设备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连滚带爬地冲去!脚底板踩在冰冷的金属轨道上,滑腻腻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身后,金属撕裂的巨响和重物砸落的轰鸣震得我耳膜生疼,灰尘呛得我直咳嗽。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倒塌的集装箱墙没能拦住铁罐头多久。它们沉重的脚步声只是短暂地混乱了一下,立刻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急促,如同三头被彻底激怒的钢铁巨兽,冲破阻碍,再次锁定我们!
“这边!钻过去!”老烟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他正趴在地上,用力扒开一台巨大设备底座下堆积的废弃电缆和油污板。那里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爬行的缝隙,一股更浓烈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着隐约腥甜的气味从里面涌出来,像是通往巨兽内脏的伤口。
没有选择!我把宛天伊先小心地塞了进去,自己也紧跟着往里钻。粗糙冰冷的金属边缘刮着我的肩膀和后背,火辣辣地疼。刚把下半身拖进去,就听到“砰!”一声巨响,整个设备都剧烈震动了一下!一只覆盖着厚重金属指套的巨大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拍在了我们刚才藏身的设备外壳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冰冷的红光透过缝隙扫了进来,几乎贴着我的头皮!
“快爬!”老烟在我前面低吼,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我手脚并用,在狭窄、油腻、满是障碍物的缝隙里拼命向前爬。宛天伊被老烟拖着,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身后,沉重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声不断传来,那铁罐头显然在试图撕开设备或者扩大缝隙追进来!每一次撞击都让身下的地面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米,却像过了几个世纪。身后的撞击声似乎被厚重的设备阻隔,变得沉闷遥远。前面的老烟停了下来。
“到头了,下面是个竖井!”他喘息着,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嗡嗡作响。他点燃了那个老旧的煤油打火机,橘黄的火苗跳跃着,照亮了眼前。
一个方形的、黑黢黢的竖井口,边缘焊着生锈的金属梯。一股强劲的、带着浓重臭氧和灼热金属气息的风从下方涌上来,吹得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那恒定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嗡……嗡……”声更清晰了,就是从下方深处传来的,震得人胸腔发麻。
“下面……就是反应堆外围的冷却管道迷宫!也是去净化舱最近的路!但也是最他妈脏的!”老烟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把打火机递给我,“拿着,照个亮!我先下!你看好她,跟紧!”
他收起打火机,动作麻利地转身,抓住冰冷的梯子,迅速向下滑去,身影很快被下方的黑暗吞噬。
我看着怀里宛天伊灰败的脸,肩头那金属创可贴边缘,荧光绿的脉络在橘黄火苗下显得更加妖异,似乎又扩散了一点点。时间不多了。
“天伊,撑住……我们快到了……”我低声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然后,我咬紧牙关,调整姿势,用尽力气把她抱得更稳些,一只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梯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
竖井很深,梯子冰冷刺骨,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油污。打火机的光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圈,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那越来越响的“嗡”声和强劲的、带着硫磺味的热风不断涌上来。每一次向下挪动,都感觉心脏要跳出嗓子眼。
爬了大概三层楼的高度,终于踩到了实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管道交汇处,无数粗壮的、包裹着银色隔热层或裸露着暗色金属本体的管道,像巨兽的血管筋络,在四面八方扭曲盘绕,伸向黑暗。空气灼热、潮湿、污浊不堪,臭氧味、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巨大生物体腔深处散发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暗红色的应急灯稀疏地嵌在管道的缝隙里,光线微弱,将一切都染上一种不祥的血色。
老烟正蹲在一根粗大的管道旁,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壁上仔细听着什么,脸色异常凝重。看到我下来,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管道深处。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那恒定的“嗡”声,在某个方向,似乎隐隐传来一种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还有……某种尖锐的、像是金属摩擦啃噬的“咯吱咯吱”声?
“妈的,‘清道夫’的老巢可能就在附近!”老烟压低声音,眼中充满了忌惮,“还有……好像有别的东西在啃管道?这动静不对头……”
他拿出那个破旧的终端,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屏幕上显示着弯弯曲曲的管道图,一个微弱的红点在我们前方不远处闪烁。“净化舱就在那个方向,穿过前面那个最大的汇流腔就到了!但这条路……是最近的,也是‘蜜’浓度最高的地方,鬼知道会撞上什么!”
正说着,我们侧后方一条斜向下延伸的粗大管道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那声音……有点熟悉?
我和老烟同时一惊,警惕地看向那边。紧接着,一阵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沙沙”声和“咯吱”声如同潮水般涌起!仿佛有无数东西被那声嘶吼惊动,正在疯狂地扑向声源!
“打起来了?‘清道夫’在围攻什么?”老烟眼神闪烁,“难道是……之前追我们的那个‘拾荒者’?”
“它还没死透?”我倒吸一口凉气,想起那个被卸了胳膊、浑身增生暗红肉瘤的钢铁怪物。
“管它呢!狗咬狗正好!”老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断,“趁现在!快走!穿过汇流腔!”
他不再犹豫,猫着腰,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迅速钻入前方管道交织形成的、更加复杂幽深的阴影中。我抱着宛天伊,紧咬牙关跟上。打火机的光在强劲的热风中摇曳不定,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布满油污和冷凝水的滑腻地面。
那汇流腔比想象中更大,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溶洞。七八条最粗的主管道在这里汇合,连接着一个如同小山般巨大的、布满铆钉和阀门的金属罐体,罐体下方延伸出更多稍细的管道,伸向未知的黑暗。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蜜”味浓得化不开,几乎让人窒息。暗红的光线下,能看到管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暗绿色的、如同苔藓又像干涸血迹的污垢,一些地方甚至鼓起拳头大小的、微微搏动着的暗红色肉瘤,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别碰那些肉瘤!绕着走!”老烟在前面急促地提醒。
就在这时,我们左前方一条主管道的阴影里,猛地窜出十几个黑影!是“清道夫”!它们显然是被刚才远处的打斗惊扰了,或者……是被宛天伊伤口散发出的高活性污染源吸引过来的!肉瘤上细小的红色光点死死锁定了我们,四条金属节肢在管道和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如同黑色的金属血肉风暴,直扑而来!那圈旋转的金属利齿带起腥臭的风!
“操!”老烟骂了一声,手中没有枪,只有那把从工具箱里摸出来的大号活动扳手。他挥舞着扳手试图阻挡,但面对十几个从不同角度扑来的“清道夫”,根本顾不过来!
一只“清道夫”狡猾地绕过老烟,从侧面弹射而起,直扑我怀中的宛天伊!目标正是她肩头那散发着“美味”气息的伤口!
“滚开!”我目眦欲裂,本能地侧身想用身体挡住!但怀里抱着人,动作慢了一拍!
眼看那旋转的利齿就要啃上宛天伊的脖子!
突然!
一道黑影,带着狂暴的气势和浓烈的铁锈与血腥味,如同失控的火车头,猛地从旁边一条管道的破口处撞了出来!
是那个“拾荒者”!
它此刻的模样更加骇人!那条被宛天伊用匕首撬断的管钳手臂接口处,暗红色的增生肉瘤已经覆盖了整个肩部,并且像活物一样向下蔓延,包裹了小半个胸膛!肉瘤疯狂地搏动着,表面伸出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触须,在空中狂乱挥舞!它仅剩的那条嵌着断斧的钢板手臂上也布满了这种增生物。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那个金属氧气瓶,瓶身被砸得严重凹陷,一个暗红光点已经熄灭,另一个也忽明忽灭,瓶口处不断涌出粘稠的暗红液体,顺着锈迹斑斑的瓶身往下淌。它沉重的履带碾过地面,留下暗红的粘液痕迹。
它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身上挂着好几只被它撕碎的“清道夫”残骸,粘液和金属碎片糊了一身。但它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那疯狂增生的暗红肉瘤就是它的“痛觉”和“意志”!
它那仅剩的暗红光点,在冲出管道的瞬间,就死死锁定了那只扑向宛天伊的“清道夫”!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清道夫”目标——宛天伊伤口散发出的、对它有致命吸引力的高活性污染源!
“吼——!!!”
一声饱含狂暴与饥饿的金属咆哮炸响!那“拾荒者”根本无视近在咫尺的我和老烟,巨大的、覆盖着增生肉瘤的断斧手臂带着万钧之力,如同拍苍蝇一样,狠狠朝着那只扑向宛天伊的“清道夫”横扫过去!
砰!
刺耳的金属撞击和肉体爆裂声!那只“清道夫”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拍成了一滩溅射在管道壁上的、混合着金属碎片和暗红粘液的烂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攻老烟和扑向我们的其他“清道夫”都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它们似乎被这更强大的、散发着同源但更暴虐气息的“同类”震慑住了!
“就是现在!跑!”老烟反应极快,趁着这混乱,一脚踹开面前一只扑上来的“清道夫”,指着汇流腔对面一条相对干净、延伸向更深黑暗的管道入口狂吼!
我抱着宛天伊,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那入口猛冲!身后,是“拾荒者”狂暴的咆哮和“清道夫”被它巨大身躯碾碎、撕裂的尖啸声!两只怪物瞬间绞杀在一起,暗红的粘液、金属碎片和断裂的节肢四处飞溅!
“快!这边!”老烟率先冲进了那条管道。这条管道异常宽敞,足够两人并行,但依旧布满污垢。令人心悸的是,管道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粘稠的暗绿色“苔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如同腐烂海藻混合化学药剂的腥臭味。脚下踩上去滑腻异常。
“这他妈是……”我一阵恶心。
“‘蜜’的活性残留物!浓度高得吓人!”老烟脸色发青,语速飞快,“净化舱就在前面!快!别停!”
管道深处,那恒定的“嗡”声变得震耳欲聋,空气灼热得如同蒸笼。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扇厚重的、圆形的水密门轮廓。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转轮阀。
就在我们离那扇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
“沙沙沙沙沙……”
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都要令人头皮炸裂的爬行声,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汐,猛地从我们刚刚进来的管道口方向涌来!声音迅速逼近!
“操!追上来了!肯定是那俩怪物打架,把窝里的‘清道夫’全惊出来了!”老烟回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幽暗的管道深处,惨绿应急灯光的边缘,一片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潮水般的“清道夫”正疯狂涌来!数量之多,几乎塞满了整个管道截面!那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汇聚成一片令人绝望的猩红之海!
更要命的是,在那“清道夫”潮水的后方,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狂暴的暗红身影正蛮横地冲撞开挡路的“清道夫”,紧追不舍!是那个“拾荒者”!它身上挂满了撕咬它的“清道夫”,暗红的增生肉瘤疯狂搏动,如同披着一层活体的、蠕动的铠甲,仅剩的暗红光点死死锁定着我们——或者说,锁定着宛天伊!
前有高浓度的“蜜”残留区,后有死亡的潮水!绝境!
“开门!快开门!”我抱着宛天伊扑到那扇圆形的水密门前,朝着转轮阀伸出手!那阀门巨大、冰冷,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滑腻的污垢。
老烟也扑了过来,用肩膀顶住门,和我一起抓住那冰冷的转轮阀,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旋转!
“嘎吱……嘎吱吱……”
转轮阀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锈死了!纹丝不动!
“妈的!锈住了!一起用力!”老烟额头青筋暴跳,嘶声吼道。
“沙沙沙沙沙!!!”身后的声音如同海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铁锈和腐肉混合的恶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力气在飞速流逝,转轮阀依旧顽固。宛天伊在我怀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嗡鸣声,从我怀里响起!
是宛天伊!不,是她那个一直紧抓在手里的特制背包!背包的拉链不知何时被震开了一条缝,里面那个神秘的黑色设备屏幕,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不稳定的蓝白色电弧!屏幕中心,那个被斜线贯穿的扭曲沙漏符号,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旋转着!
嗡鸣声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
奇迹发生了!
那扇顽固的、锈死的圆形水密门内部,猛地传来一阵“咔嚓!咔哒咔哒!”的机括解锁声!紧接着,那巨大的转轮阀,竟然在我们两人并未施加多少额外力气的情况下,猛地自动旋转了大半圈!
“嗤——!”
高压气体释放的尖锐声响起!沉重的圆形水密门,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强烈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猛地从门缝里涌出,瞬间冲淡了管道里污浊腥臭的气息!
“门开了!快进!”老烟又惊又喜,根本来不及想为什么,一把拉开沉重的门!
门内,是一个相对狭小的、纯白色的过渡舱。舱壁光滑如镜,头顶是柔和的白色灯光。正对面,是另一扇看起来更厚重、更精密的银色气密门。
“快!”老烟率先钻了进去,然后转身帮我将宛天伊拖了进去。
我最后挤进过渡舱,回身猛地去拉那扇刚刚打开的圆形水密门,想要关上它!
太迟了!
第一波“清道夫”的黑色潮水已经涌到了门口!几只冲在最前面的,如同子弹般从尚未闭合的门缝里射了进来!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暗红增生肉瘤的巨大金属脚掌,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狠狠踹在了门板上!
“砰!!!”
巨大的力量将我和门板一起狠狠撞飞!我重重砸在对面的银色气密门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背过气去!那扇圆形水密门被彻底撞开,“哐当”一声砸在过渡舱的内壁上!
黑色的“清道夫”潮水瞬间涌入狭小的过渡舱!那只狂暴的“拾荒者”也用它巨大的身躯,蛮横地挤了进来,几乎塞满了半个空间!它那仅剩的暗红光点扫过我们,最终死死钉在昏迷的宛天伊身上,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嗬嗬”声,断斧手臂高高扬起!
“完了……”老烟背靠着冰冷的银色气密门,看着塞满舱室的怪物,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彻底的绝望。他手中只有那把活动扳手,在这狭小空间面对如此数量的怪物和那个钢铁怪物,毫无胜算。
我也被撞得七荤八素,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清道夫”和那高高扬起的断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检测到……未授权……高污染……入侵……”
一个冰冷、平板、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从我们头顶的某个扩音器里响起。
嗡——!
整个过渡舱顶部的柔和白光瞬间变成了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色警报灯!刺耳的蜂鸣声尖利地响起!
“执行……紧急……净化协议……”
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宣判。
噗嗤!噗嗤!噗嗤!
过渡舱四壁和天花板的隐藏式喷口瞬间打开!不是水,也不是灭火气体,而是喷出了大股大股浓密的、散发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白色气溶胶!气体冰冷,带着强烈的刺激性,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咳咳咳!”我和老烟猝不及防,被这浓雾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瞬间涌出,眼睛火辣辣地疼,几乎睁不开!
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涌入的“清道夫”,在接触到白色气溶胶的瞬间,如同被泼了浓硫酸!它们搏动的暗红肉瘤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迅速冒起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焦黑!金属节肢疯狂地抽搐、扭曲!“叽叽叽!”的凄厉尖啸声响成一片!它们在浓雾中痛苦地翻滚、挣扎,然后迅速僵直、失去活性,如同被沸水烫死的昆虫!
就连那个狂暴的“拾荒者”也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它身上覆盖的暗红增生肉瘤在气溶胶的侵蚀下剧烈地蠕动、收缩、冒出滚滚白烟!如同被点燃的油脂!那些如同血管般的触须疯狂甩动,然后迅速枯萎!它庞大的身躯痛苦地摇晃着,砸在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仅剩的暗红光点疯狂闪烁,充满了混乱和痛苦!
这白色的死亡浓雾,对“蜜”的深度污染体,是剧毒!
“闭眼!闭气!趴下!”老烟嘶哑地吼道,他自己已经趴在了地上,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
我也赶紧趴下,将宛天伊护在身下,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刺鼻的气味和冰冷的雾气包裹着我们,皮肤传来阵阵刺痛。耳边是“清道夫”垂死的尖啸和“拾荒者”痛苦的咆哮、撞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像几个世纪。刺耳的蜂鸣声停了,闪烁的红光也变回了柔和的白色。喷涌的白色气溶胶渐渐变得稀薄。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睁开刺痛流泪的眼睛。
狭小的过渡舱里一片狼藉。地上铺满了焦黑的“清道夫”残骸,像一层厚厚的、散发着焦臭的垃圾。那个“拾荒者”庞大的身躯瘫倒在角落,一动不动。它身上那些恐怖的暗红增生肉瘤已经彻底萎缩焦化,变成了一层覆盖在金属残骸上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硬壳,不再有任何生命迹象。整个空间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我和老烟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站起来,身上也沾满了白色的粉末和焦黑的污迹。
“咳咳……妈的……差点被自己家的消毒水弄死……”老烟心有余悸地骂道,但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这鬼地方的安保协议……总算干了件人事!”
他看向那扇银色的、厚重的气密门。门上有一个蓝色的掌纹识别面板,旁边还有一个小的状态指示灯,此刻正亮着柔和的绿色。
“就是这里了!净化舱!”老烟的声音带着激动和疲惫,“快!把她放进去!”
我们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宛天伊抬到气密门前。老烟深吸一口气,抓住门上一个类似船舵的圆形把手,用力旋转。
“嗤——”
气密门发出轻微的气动声,缓缓向内滑开。
门内,并非想象中灯火通明的高科技医疗室。
空间不大,像一个圆形的金属茧房。墙壁是光滑的银灰色合金,布满了细密的管线接口。中央,是一个造型简洁的、类似蛋壳形状的银色金属舱体,舱盖是透明的强化玻璃。舱体下方连接着复杂的管道和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仪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蛋形舱体旁边,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布满屏幕和机械臂的操作台。操作台的屏幕上,并非冰冷的代码或数据流,而是一张巨大、复杂、不断缓慢旋转着的——人类DNA双螺旋结构图!图中某些片段被高亮标记出来,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一些区域布满了如同病毒侵蚀般的红色警告标记!
而在操作台前,背对着我们,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不是零号样本。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中等,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疲惫,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压下的神经质。他身上的研究服洁白如新,与这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图。
他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老烟和我架着的、奄奄一息的宛天伊时,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深深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狂热?
“秦博士?!”老烟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的警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应该在‘蜂后’的主控室,还是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在灾难初期就变成外面那些怪物的养料?”被称为秦博士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他的目光越过老烟,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地锁定在昏迷的宛天伊身上,尤其是在看到她肩头那被金属创可贴封闭、却依旧透出诡异荧光绿脉络的伤口时,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编号‘渡鸦’,基因侵蚀指数……突破临界阈值……果然……”他喃喃自语,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宛天伊的数据模型,上面的危险警告标志刺眼地闪烁着红光。
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那眼神,和零号样本、和那些铁罐头扫描时一模一样!冰冷、审视、评估,带着一种发现稀有矿藏的贪婪!
“至于你……”秦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压抑的兴奋,“……罗毅?警报记录里那个‘未识别高纯度样本’?真没想到……‘蜂后’布下的网,竟然真的捞到了这样一条……纯净得不可思议的‘鱼’。”
“纯净?”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对,纯净。”秦博士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零号……‘蜂后’,她追求的是完美的‘抗性’,是能完全抵御‘蜜’侵蚀的基因壁垒。为此,她筛选、捕捉、改造、毁灭……制造了无数我们这样的‘失败品’和外面的怪物。”
他指了指昏迷的宛天伊,又指了指自己,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和自嘲。
“但你的出现,罗毅,打败了她的理论。你不是‘抗性’,你是‘无感’!你的基因序列,对‘蜜’表现出一种近乎惰性的、绝对的‘不反应’!它不是被防御了,而是……被无视了!就像水无法在绝对光滑的表面上停留!这种‘纯净’,这种‘惰性’,比任何‘抗性’都更彻底!也更……珍贵!”
秦博士的眼神变得无比狂热:“‘蜂后’想用你作为基石,打造她绝对控制下的新物种?不!她错了!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你的‘纯净’,是解开‘蜜’的本质、甚至……是逆转这一切污染的终极钥匙!”
他猛地指向那个蛋形的净化舱:“‘渡鸦’需要净化,压制她体内暴走的污染。而这个过程,需要最纯净、最稳定的基因序列作为‘锚点’和‘过滤器’!罗毅,只有你能救她!进入净化舱,和她一起!用你的‘纯净’,去中和她的‘侵蚀’!”
“什么?一起进去?”我一愣,看向那个狭小的舱体。
“不行!”老烟猛地挡在我身前,警惕地盯着秦博士,“姓秦的!你他妈又想搞什么鬼?零号把你当条狗,你现在想拿这小子当实验品?这净化舱进去容易,谁知道出来会变成什么样?”
“变成什么样?”秦博士突然笑了,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总比变成外面那些怪物强!总比被‘蜂后’彻底吞噬强!老烟,你以为我躲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苟延残喘?不!我在找一条生路!一条摆脱‘蜂后’,摆脱‘蜜’,摆脱这该死的‘蜂巢’的生路!‘渡鸦’的失控是意外,但这个叫罗毅的小子的出现,是命运给我的机会!”
他指着操作台上那个巨大的DNA图谱:“净化程序一旦启动,会深度扫描并稳定舱内生物体的基因状态。我需要罗毅的‘纯净惰性’数据!需要他在中和‘渡鸦’污染时产生的所有交互信息!这是唯一能绕过‘蜂后’监控、获取破解‘蜜’核心密码的机会!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彻底关闭‘蜂巢’的主反应堆,终止污染扩散!甚至……找到真正的解药!”
老烟死死盯着秦博士,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操作台上,宛天伊生命体征的波形图正发出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代表污染侵蚀的红线正急速攀升。
“没时间了,老烟!”秦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绝,“让她进去是死!让他进去,是唯一的希望!或者,你想看着她变成外面那种东西?”他指了指舱门外那堆“拾荒者”的焦黑残骸。
我看着宛天伊灰败的脸,感受着她生命力的飞速流逝。沈飞推开鼠群的背影,她引开钢铁怪物时的决绝,挡在我身前时冰冷的目光……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我进去。”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它——我不能看着她死。
“小子!你……”老烟想阻止。
“老烟,没别的选择了。”我打断他,看向秦博士,“怎么操作?我该怎么做?”
秦博士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更深的狂热,他迅速在操作台上点按:“快!把她放进主舱!你进旁边的副舱!躺进去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净化舱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复杂。主舱里充满了淡蓝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副舱则相对干燥,内部布满了细密的银色传感贴片接口。
我和老烟小心翼翼地将宛天伊放进主舱。当她的身体浸入淡蓝色液体时,那些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波动起来。秦博士迅速在主舱外操作,连接上各种管线,最后合上了透明的强化玻璃舱盖。
我深吸一口气,跨进了旁边狭小的副舱,躺了下去。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副舱的舱盖缓缓合拢,发出轻微的密封声。
“启动程序倒计时……十……”秦博士的声音透过舱内的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透过舱盖的观察窗,我看到主舱内,宛天伊的身体在淡蓝色液体中悬浮着,肩头的伤口在液体浸泡下,那些荧光绿的脉络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跃,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皮下蠕动。淡蓝色的液体正试图包裹、渗透进去,与那绿色发生着微妙的冲突。
副舱内壁的银色传感贴片自动吸附到我的皮肤上,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酥麻感。同时,一股冰凉的、带着信息素味道的气体开始注入副舱。
“……五、四、三……”
“小子,撑住!”老烟的脸贴在副舱的观察窗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二、一!启动!”
嗡————!
一股强大的、低频的震动瞬间席卷了全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共鸣!眼前的景象瞬间被刺目的白光淹没!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灵魂被抽离般的失重感和眩晕感!
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意识中疯狂闪过:扭曲的DNA链条、奔腾的荧绿色数据流、冰冷的金属管道、沈飞染血的脸、零号样本那无机质的银色瞳孔、还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暗红色肉瘤的海洋……
“基因链接……建立……深度扫描开始……锚点锁定……污染中和程序启动……”秦博士的声音变得极其遥远,如同隔着厚重的玻璃。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冲刷、解析。副舱似乎在抽取着什么,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东西”,通过那些贴片,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导向旁边的主舱。
主舱内,淡蓝色的液体剧烈地沸腾起来!与宛天伊伤口处蔓延的荧光绿脉络展开了激烈的搏斗!蓝与绿的光芒疯狂闪烁、交织、相互湮灭!宛天伊的身体在液体中剧烈地抽搐、痉挛,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中和效率……15%……30%……45%……污染源活性在下降!有效!真的有效!”秦博士的声音充满了狂喜,在操作台前飞快地记录着。
“警告!检测到……异常高维……基因熵波动……来源:副舱样本……”
操作台上,一个刺眼的、从未出现过的黑色三角警告标志突然跳出!伴随着冰冷的电子警报音!
“什么?!”秦博士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猛地扑到屏幕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副舱传回的、代表着罗毅基因状态的图谱!
那图谱……正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原本代表“绝对惰性”、“纯净无暇”的平滑曲线,此刻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毫无规律地波动起来!图谱中心,一个极其微小、却深邃得如同黑洞般的奇点正在缓缓形成!无数代表未知信息的乱码符号围绕着那个奇点疯狂旋转、湮灭、重生!
“不……不可能!这种波动……这种信息熵……这已经超出了‘纯净’的范畴!这……这更像是……”秦博士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颤抖,眼镜滑落到鼻梁上,他死死盯着屏幕,如同看到了宇宙中最深的恐惧,“……‘归零’(The Reset)?!传说中能抹平一切基因差异、将生命形态强行‘初始化’的终极属性?!零号寻找的‘抗性’基石……难道……难道一开始就错了?!她真正渴望的……是能重启一切的‘归零者’?!”
仿佛为了印证他恐怖的猜想——
整个净化舱,连同整个“蜂巢”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源自地核般的、更加深沉、更加狂暴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轰隆隆隆——!!!
巨大的金属撕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主反应堆方向,那恒定的“嗡”声陡然拔高,变成了刺耳的、如同巨兽濒死的尖啸!整个净化舱的灯光疯狂闪烁、熄灭!应急红灯刺目地亮起!
操作台上的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和乱码淹没!
“警告!核心反应堆……输出功率……异常激增!地壳应力……突破临界值!结构完整性……即将崩溃!重复!结构即将崩溃!”
“不——!!!”秦博士发出绝望的嘶吼,疯狂地拍打着失控的操作台。
副舱内,在那狂暴的震动和失控的能量冲击下,吸附在我皮肤上的传感贴片瞬间过载,爆出细小的电火花!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混合着剧痛和冰冷数据洪流的冲击,如同宇宙大爆炸般在我意识深处炸开!
白光吞噬了一切。
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主舱强化玻璃上瞬间蔓延开的、蛛网般的裂纹,和里面宛天伊猛地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熟悉的冰冷黑色,而是……一片纯粹、空洞、如同宇宙背景般深邃的……暗银色!